著名书画家彭先诚
绘画的才具,有时体现为绘画的迷狂,作画而能迷狂,便是有才具。近年时或读见先诚先生的大量水墨,实在是一位画痴,篇篇呈欲罢不能之感,成百逾千地画下来,便有出神之作。
看先诚先生的速写,也看在手不停挥的快感。若干洗练的篇幅,宛然老境,可是笔端的精力却有少壮神采。我青年时无日不画速写,中年后惰怠至今,难得动笔。先诚先生长我一轮年纪,却是拳不离手,积箱盈匣地画,我的所见虽或不过十之一二,想见其量,不免惭愧。
先诚先生的题材,广涉传统资源,山水花鸟、人物马牛。体裁涉及中堂、长卷、小品、扇面,无所不画。他的图式、笔路、用墨、用水,则坦然反射百年新国画几位重要前辈的影响:齐白石的丰腴与天趣、林风眠的墨彩与灵逸、李可染的浓重与密实、傅抱石的恣肆疏狂、潘天寿的跋扈而清新⋯⋯都在先诚先生那里演成一种快意的戏仿,奇异的综合;稍后者,如黄胄周思聪石齐等等共和国水墨新秀的画意,也为他时所引鉴,入于画中:这是先诚先生好学擅学的一面,从他这一代画家的实践看,是属取法乎上。然而据我私见,以上俊彦(除却齐白石愈久愈是耐看)多少为时政题旨所限,或偏执于水墨创新的意识形态情结,今天再看,多少有过时之憾,原因无它,即百年新国画虽有若干突破,与自宋及清的水墨文人画大统,毕竟疏隔,新是新了,历久而望,一旦与古人古画并列,文化内涵的承接化变之功,就显稀薄,难得正脉的深厚而端然。
先诚先生的出道,以六七十年代水墨画为眼界,自不出以上前辈。但他的成长与功名,是在八九十年代,其时,国画语境大变,对传统的再认识,超越前辈,取材相对自由了,想象力获得释放,国画革命的集体神话异变为个人选择:这时,自清末上溯的水墨大统不再被视为陈腐,反而是丰富的资源了。这一跨越,初起于八十年代金陵新文人画群体,之后成为各地水墨画家的集体认同——放胆描绘古人的形象、山水的非时代性,笔墨游戏的玩味,古典题旨的变体而刷新,一时蔚然。其间滥竽之作固然多,但被新国画刻意中断的传统,终于穿越时间,与当代水墨画再度接通了。
先诚先生是新国画一代的晚辈,却是后文革水墨画手中较为年长的一位。出于谦逊的秉性,他不赶时髦,不走极端,仍以新国画一辈的笔墨资源为起点;然以画痴型的敏感,心眼活泛,对传统资源的融合兼并,了无顾忌,于是有个人的机变:如唐人唐马的造型组合,仕女与今人的变换穿插,用墨用水的掌控与失控,山水图式的密实与留白——这类山水图式的或轻或重,在先诚先生那里隐约可见宋人元人遥远而微妙的端倪——具体到画法,便是先诚先生自己的锤炼了。
譬如唐人唐马的点染,其实用的是花鸟画没骨法,造型高古了,墨法笔法的大写意,却得益于新国画一代;又以疾速而纤细的白描勾勒仕女面相,能提炼,亦能传神,则显见速写的积蕴;先诚先生的大幅山水局部,似借元人明人的若干局部,放大成篇,枝干山石的处理则是新国画的以墨代笔,以笔带墨,远观效果稠密繁复,近看,则恣肆放诞,不事小节,其间留置的空间,点缀人马,形影生动,可谓先诚先生的自家一绝;我个人格外偏爱他的小品——或花鸟盆栽,或人马群像——用水用彩极度清润,如瓷玉的洁净,又如蔬果的爽然,同代画手,似不见出其右者,若干佳构,一处不得更动,落笔之果决灵动,则如微醺之际,自有神来。
大品与小品,严密与空疏,浊重与清淡,堆叠与极简原是水墨游戏的无止境。上世纪新国画一代,其实难以背离这些古老的游戏规则,然而多少为国画革命的教条所牵制,与古人早经开辟的笔墨资源,有所隔,有所失。先诚先生的来路始于新国画,七分承续、三分悖逆,这悖逆的一面,其实是古典资源的返顾,也是个人资质的释放,之后,再来回向新国画的水墨肌理,使新国画又来新了一新:这“新”的一面,有题旨的借取,也有图式的挪用。笔墨,尤其用水,则先诚先生确乎有心而无意,玉成了自己的风神:清俊、疾速、爽润。我格外看重的品质,是先诚先生的纸端迷狂足以抵御今日画界普遍的机会主义:画道的真伪,一眼可以看破,落笔的诚与纯,装不出来的。以先诚先生的痴与勤,今将届七十,正是直探胜境的好年岁。
【编辑:陈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