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里界外谈跨界 2012-01-11 10:48:33 来源:新浪网 作者:杨卫 点击:
“跨界”一词,最近几年出现的频率非常之高。动不动我们就会听到周围某某人士跨界了,或是画家客串做了演员,或是诗人开始画画,或是歌手写起小说,或是演员从事艺术设计……仿佛一时间又回到了艺术通感的时代,许多人都成了文艺全才。

杨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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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一词,最近几年出现的频率非常之高。动不动我们就会听到周围某某人士跨界了,或是画家客串做了演员,或是诗人开始画画,或是歌手写起小说,或是演员从事艺术设计……仿佛一时间又回到了艺术通感的时代,许多人都成了文艺全才。这当然是今天素质教育的成果,也与后现代理论提倡的“人人都是艺术家”有些关系。但抛开这些理论背景和个人才华,多数人的跨界行为还是由于利益驱使。这就像集团公司的出现,资源整合之后就是分散投资一样。跨界对于许多人而言,还是源于商业竞争,是希望分享更多利益。

 

其实,文艺创作本是无界可言。之所以有跨界,还是因为社会发展以后,职业分工形成了彼此的隔膜,跨界就是要打破这些屏障,去寻找相互的联系。如果回到中国的传统社会,跨不跨界都是无中生有的事情。因为文艺在过去是不分家的,诗书琴画,均是文人墨客必备的修养。所以,在传统中国,我们既能够看到诸如王维、苏轼、唐寅等等那样的文艺全才,也能够找到“诗画同源” 、“礼乐刑政”等相关学说。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传统中国没有今天这样明显的职业分工,而是以农耕为基础,文人墨客主导着社会形态。尽管那时候也存在所谓的“七十二行”,但都非正统,不能入流,充其量只能算是各取不同的谋生手段而已。意识形态的主宰权,实际上还是控制在一通百通的社会精英手中。有道是“上行下效”。老百姓效仿这些社会精英来安排人生,料理日常生活。这样的社会背景,也就把社会精英,即文人墨客们塑造成了道德的楷模,文艺的典范。

 

然而,近代社会却打破了这样的格局。首先,西方价值的引入,动摇了天朝的中心论基础,尤其是西方启蒙主义以来的平等思想,摧毁传统中国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维系起来的宗法制度与金字塔结构,更是扰乱了原有的社会秩序;其次,从沿海逐渐影响到内陆的商业市场兴起,导致乡村中国向城市化全面转型,也由此将中国农民从土地中解放出来,催生出了一系列与市场相关的职业。这就是李鸿章说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大变带来的结果,就是传统的精英社会不复存在,文人世界也随之解体,分化成了不同的技术类型。

 

事实上,西方也同样有过通感时代,出现过文艺创作上的多面手。比如文艺复兴时期,就是一次人文精神的整体复苏,而期间出现的代表人物之一达·芬奇,更是一位集艺术、文学与科学于一身的全才。但是,那毕竟是一个特殊的时代。其特殊性就在于文艺复兴是试图从中世纪的神学阴影下走出来,彰显人的力量。所以,以人性取代神性,不可避免地也会从人性中折射出神性。这也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能成为欧洲艺术的拱顶之石的原因。如果离开了文艺复兴的背景,就西方社会的整体发展脉络而言,社会分工与技术分类,确实还是相当明显,也相当细化。这当然跟欧洲最先发展起来的城邦制度有关。即以城邦为主牧耕为辅的社会形态,不仅诞生了城邦贸易,也催生出了不同的职业类型。尽管进入中世纪以后,人间秩序开始由神权掌握,但职业分工并没有因此而模糊。相反,却是越来越强化,只不过是被宗教组织所利用,转换成了从不同技术角度为教会服务。

 

如果考查欧洲的历史,就会发现分门别类从社会职业上升到文化形态,恰恰也是在中世纪。正是在那个时候诞生了最早的学院,而今天我们大学里面的多数专业,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出现了雏形。所以,我们不能把中世纪割裂来看,而应该视其为欧洲历史的某个发展阶段,既有上承,又有下启。事实上,文艺复兴以后的人性复苏,其胚胎正是由中世纪所孕育。这就像后来牛顿发现万有引力,本身就是受到了神启一样。从中世纪的大学发展出来的专业分类,后来被越来越具体地运用到当代社会,也共同拥有一个城邦文化的源头。所谓“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去”。这句法国谚语提示出的城邦概念与边界意识,正是形成后来术业有专攻的认识基础。

 

十九世纪以前的中国人,绝少有这样的边界意识。但经过被动挨打以后,中国人的天下中心观崩塌了。于是,伴着“师夷长技以制夷”(魏源)的理想,中国人开始逐渐跳出自我,去认识西方,并越来越意识到他们不仅与我们价值观不同,而且在许多方面还强于我们。所以,只是表面上做文章,单纯向其借鉴所谓先进技术还不够,需得深入他们的价值系统,学习他们得以强大的人文知识。这正是1905年左右张之洞等人上奏,慈喜恩准废止科举,开始兴办新式教育的原因。中国走向专业治国,从人才培养上明确分类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一方面依托着城市兴起、商业市场出现的背景;另一方面则是受到了西方的影响,是融入世界的一个文化步骤。

 

当然,1949年以后的专业分工与职业分类是另一回事,那是源于计划经济制度,为的是抽离各种专业背后的思想,将其变成不同技术为一种意识形态工作。如此一来,所谓的专业,实际上又成为了某种桎梏,束缚了人的思想意识。所以,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思想解放运动风起云涌,许多人以人道主义为旗帜,摆脱过去的条条框框,又开始了艺术门类的大超越。不过,今天出现的艺术跨界,还不同于八十年代的艺术创新与解放思想。正如前文所述,今天许多人的跨界行为,依托的还是一个市场环境,因而多半是受利益驱动。说到这里,我想进行一下比较,举出两位民国时期的“跨界人士”,看一看他们又是如何跨界的。这两位先贤一个是李叔同;一个是李一亭。

 

李叔同,即弘一法师,很多人可能都知道。他不仅是中国话剧的开拓者之一,同时在音乐、书法、绘画和戏剧等方面,都颇有造诣。可尽管李叔同涉足的领域众多,但万变不离其宗,创作上始终是围绕着一个仁爱的主题,以至于后来削发为僧,专事佛禅,这个仁爱主题被他发展到了大慈大悲。从李叔同身上,我们能够看到传统中国文人心忧天下的高贵品质。可以说,正是因为有李叔同,传统文化精神才没有随着社会变革而泯灭,尽管后来是被他带入了佛门,但仍然有迹可循。而另外一位民国时期的“跨界人士”李一亭,则更具时代特征。因为他是伴着上海开阜以后,较早发达起来的商人,富豪身份很吻合现代人的向往。然而,虽然李一亭富甲一方,可他却并不迷恋于财富,不仅喜欢慈善,支助过大批艺术家,而且自己也勤于作画,一直试图恢复文人画的传统。从李一亭身上,我们也可以看到传统文人的精神自觉。从事商业活动,不是为谋取更多财富,而是在传统的文人世界解体之后,希望通过市场来为其开拓新的存活空间。

 

可以说,李叔同和李一亭,他们的跨界都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有着更高的精神诉求,为的是能够在大变革时代承接传统的薪火,并将其扩散到文化创新的各个领域。我想,艺术的跨界,应该要有这样一种人文追求与价值底线。否则,跨来跨去都只是过雨烟云,虽然显示了自己的才能,也有可能得到各方面的利益,但却留不下什么精神的痕迹。

 

2011.12.25于通州

 

原载《艺术评论》2012年1期

 


【编辑:成小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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