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玲:艺术与乡土 2012-04-18 10:15:04 来源:作者博客 作者:徐家玲 点击:
艺术家无法解决这个时代的问题,也无法解决中国的乡土问题,他们的实践在有限的范围内受到了社会的关注,给了社会一个别样的提示,但依旧是要警惕的是,乡土不能成为艺术的噱头,更不能成为以艺术之名的文化消费,而以艺术为手段,我们能否更为有效的建设乡土基层。

直到今天,中国社会的城镇人口比重首次超过50%,城市化的规模还在日益扩大,但我依旧认为今天的中国仍然是一个古老的乡土中国。这样说,有两点是值得讨论的。其一,中国四千年的农业文明史奠定了中国文明的传统气质,也塑造了不同于他国文明的现代气质,农业文明依然是庞大中国社会的根基;其二,中国自上世纪八十年时代改革开放,起始自农村的土地改革,而多次土改也影响了中国社会的格局,直到今天土地问题仍然是影响中国社会发展的关键问题之一。三十年的改革开放,带来了经济总量的增长,也带来了中国城市化建设的蓬勃兴起,但是中国的基层问题长期被忽略,城市化的极速发展基本以压榨中国基层资源为代价,无论是土地、资源还是人口,三十年问题的挤压已经影响到中国社会发展的走向,各种形式的基层问题也越来越普遍化、尖锐化,我始终相信一点,今天重提基层问题,是中国社会改良的关键,明确的说,这关切我们如何去建设一个现代社会的理想。

 

去年媒体上最热门的话题之一是“故乡的沦陷”,之所以是沦陷,一方面是乡间基层为中国社会的高速发展付出了惨重代价,且长时期得不到城市的反哺,一方面是乡土精神谱系的断裂,走出来的人再也回不到故乡,“根”断了。作为一个以历史为信仰的民族而言,乡土社会是中国信仰的根脉,即便在民国时期,依然比较充分的维系着数千年“皇权不下县”的地方自治传统。在乡土,中国人依托宗族祠堂和祖坟建立起一套血脉和精神的历史谱系,作为个体的人在这套谱系中并没有现在如此的孤立无援,在这套谱系中,中国人能找到精神上的不朽性,这到“破四旧”之时才被摧毁殆尽。当时为了获取土地资源,全国诸多地方大兴“平坟运动”,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的最后根基通过这场运动被根除,文革的破坏使整个中国的信仰根基荡然无存。

 

在近几年,乡土中国重新回到更多人的视角,社会各领域的人士展开了越来越多的乡土实践和调查。在艺术界,艺术家们亦不约而同的在全国展开调查等实践活动,这也许是全世界都绝无仅有的事。靳勒在甘肃天水石节子做的石节子美术馆,左靖和欧宁策划的“碧山共同体计划”,邱志杰的华西村社会调查,卯丁的湘西田野调查以及艺术家们在和顺乡村艺术节上发出的“许村倡议”等,这些都让乡土集中的以艺术视角进入我们的视野,这是以乡土社会为背景的艺术家才有的问题。

 

据我所知,艺术家的乡土实践远不止这些,但是这是近两年才有的普遍现象,比如成都一批艺术家也在调查成都的新农村,西南民族大学的教师陈胄所做的“临时墓地”调查便是其中很出色的一项。社会的急速发展让一切都变得具有临时性,哪怕是中国人最后的灵魂栖所也是临时的,不朽已从这个社会断裂,这更关乎人作为一种精神的重要问题。但是艺术家的乡土调查和实践究竟能为乡土现状的改观起到何种作用是令人怀疑的。也许艺术家的实践只能对我们当前的社会问题以艺术的视角做一个提示,同时,我们又必须警醒,这种实践会不会让乡村再次成为文化艺术消费的对象。比如,“碧山丰年祭”,村民按策划者的要求穿着由现代人设计的草裙跳舞、艺术展览、当代农村纪录片进入碧山乡播放,但是这场由外来者,艺术家、媒体、诗人等等策划的一场娱乐狂欢之后,嘉宾们纷纷走了,什么东西可以留下来?诸多地方政府现在支持这样的文化活动,无非是看重其中的经济效益,依托所谓的文化名片来发展当地的旅游业。从提高农民收入而言,这一点本无可厚非,但是如果只有产业消费,没有真正将乡土的问题提出,并在实践中逐一思考解决和建设的可能,热闹和狂欢之后依然只剩乡土的寂寞冷清。

 

这一点上,我们如果看到同属农耕文明北京的东亚国家如韩国、日本,尤其是日本,乡村的建设是可以借鉴的,至少在乡土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医疗、教育、卫生等等上远胜于中国。即便台湾,经过陈诚等人坚决推行的土改,亦使台湾获得了经济有效发展和人居环境提高的基础,而在中国大陆,乡土建设远未开始。

 

我们不妨设想一下,中国的社会发展是否只保留城市而无需顾忌乡土的结果,如果只是城市,没有乡土的保障,城市得不到可持续性的资源支撑,想必很难维持长远的发展,再有,乡土的资源被耗干,环境被毁之殆尽,我们便真的回不去了,即便我们的经济再发达,我们享有的居住环境却每况愈下,直到这片土地再不适合人生存。建设乡土,无疑重要的是为我们整个的生存环境做出整体有效的可持续规划,尤其是人的居住环境,我们是否还能在自然中生存,按自然的方式,而不只有空气污染凝结的水泥森林。

 

乡土建设当然关乎整个中国民主建设的推动。诗人车前子和我说,井边就是中国类似于欧洲的广场,人们在这里聚会,通过拉家常协商邻里事务,是中国最基本的民主广场,而井文化也是中国的根文化,所以中国人外出奔波被叫做背井。我相信,基层的民主改善有助于整个中国转型期问题的软着陆,而近几年乡村暴露出来的问题也一步一步促使着中国基层民主自治普遍需求得到重视。基层乡土,自古以来有着协商解决的传统,所以梁漱溟在回忆其为什么要搞乡村建设时说:“乡村工作搞好了,宪政的基础就有了,全国就会有一个坚强稳固的基础,就可以建立一个进步的新中国。”今天,依然如此,因为中国迈向现代国家之始,乡土问题就没有真正得到解决,也从来没有被摆正。我只知道,乡土的问题做好了,中国转型期的代价会最小。

 

乡土建设应该成为当代文化中的保守力量,数十年中中国不乏激进主义和急功近利的运动,缺的是踏踏实实做建设,社会发展的夯实基础。百年中国,基本是各类动荡中的中国,即便改革开放,人口都在大规模的迁徙,房屋拆迁,中国人从未得到过休养生息的机会。当走出国门的人回来向未及走出国门的人炫耀欧美等地舒适休闲的生活环境之时,没有人可以指出长期以来在中国形成的城乡二元思维扭曲模式,城市也好,乡土也罢,本就统一于中国社会之中,但是中国的社会现代化一开始在对待乡土的处理上就有偏颇。乡土问题得不到有效的解决,中国社会的改良和更深入的现代化无从谈起。

 

艺术家无法解决这个时代的问题,也无法解决中国的乡土问题,他们的实践在有限的范围内受到了社会的关注,给了社会一个别样的提示,但依旧是要警惕的是,乡土不能成为艺术的噱头,更不能成为以艺术之名的文化消费,而以艺术为手段,我们能否更为有效的建设乡土基层,这一问题我将提出自己的看法,也是我在接下来的文章中所要论及的。
 

表态
0
0
支持
反对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