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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漫漫的长夜终于过去了。忧悒的白昼害得大家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海难,人人都因此而精疲力竭了。为了补偿白天的无聊,外面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却明亮、热闹、人头挤挤。前不久,十二月的一天,天气晴朗,这条老铁路线的火车,到了的海边,过了一个中午,一杯美味的浓咖啡和一顿丰盛的早餐使我精力充沛。人们打扑克,饮茶, 喝酒,侍者川流不息地在酒柜和饭桌间来来去去,乒乒乓乓地打开着瓶塞。我躺下来,听着杂沓的脚步声。不知是谁弹起了钢琴,奏出了一支旋律 忧伤得有点做作的流行的华尔兹舞曲,于是也想跟大伙儿一起去热闹热闹,便穿好衣服,走了出去。这就是自然,不光是一片树叶,生活在世界上的万物,都有一个相同的归宿。一叶坠地,绝不是毫无意义的。正是这片片黄叶,换来了整个大树的盎然生机。这一片树叶的诞生和消亡,正标志着生命在四季里的不停转化。最后一段旅途,大约有五六英里,火车开进了一片广阔的盐泽草地,那里咸水湖交错,小河道纵横,菅茅草的香味,迎面扑来,想起了麦芽浆和乡南部的海湾。再到这平展而芬芳的海边大草原尽情的游玩,在望得见大海的地方,听大海的 沙哑的低语,吸入凉爽、使人愉快的轻风。一个人的死关系着整个人类的生。死,固然是人人所不欢迎的。但是,只要你珍爱自己生命,同时也珍爱他人的生命,那么,当你生命渐尽,行将回归 大地的时候,你应当感到庆幸。这就是我观察庭院里的一片树叶所得的启示。不,这是那片树叶向我娓娓讲叙的生死轮回的要谛。当我们对自己具有这种孩子的想法感到恐惧时,晚间的数就这样沙沙作响。树木有长久的想法,呼吸深长的、宁静的想法,正如它们有着比我们更长的生命。只要我们不去听它们的说话,它们就比我们更有智慧。但是,如果我们一旦学会倾听树木的讲话,那么,恰恰是我们的想法的短促、敏捷和孩子似的匆忙,赢得了无可比拟的欢欣。谁学会了倾听树木的讲话,谁就不再想成为一棵树。除了他自身以外,他别无所求。他自身就是家乡,就是幸福。大家都呆若木鸡地望着越来越浓重的雾。雾忽而扩散,忽而收缩,象滚滚的浓烟似地飘来浮去。有时,迷雾把轮船团团裹住,以致觉得好似在昏天黑地之中移动的幽灵。这种阴森森的景象,使人觉得仿佛置身在秋日萧瑟的黄昏,阴湿的寒气冻得你直打哆嗦,自己也感到脸都发青了。后来,雾略略开了些,浓淡也均匀了些,那条歌唱的水晶的街,在一个有市面的下午,无论春夏秋冬,总是一般热闹。当正二三月间,春来欢迎你的时候,那条街的窗口都拥塞着精美无遮的薄 绸以及各色各样的缥缈玲珑的饰品,还再有什么能一样分明地报告春的到来,歌唱起棕榈机、新开港以及热带和暖海的大大小小的快乐。马路上又将皮货、地毯,跳舞和宴会的时候,陈列得多么傲慢,大喊着风雪快要来了,看见这么一幅图画,看见那些划开了上层的住宅,总以为全世界都是非常的繁荣、独出而快乐的了。那个俗艳的社会的矮丛,那个介于成功的高树 之间的徒然生长的乱莽和丛簇,这些无边的巨厦里面并没有一桩社会的事件是完美而沉默的了!
小船桅杆上那盏电灯突然透过迷雾射出了亮光,远远望去,活象是人的一只眼睛。从又粗又短的烟囱里庄严地喷出一团团黑烟,低低地悬在空中。艏楼上,毫无必 要地单调地敲响着信号钟,不知在哪里,“强音雾笛”正在阴森森地、凄厉地鸣叫……也许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强音雾笛,这只是由于紧张过度而造成的听觉上的错 觉。在漫无涯际的神秘的雾海之中,耳朵往往会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鸣响……晦暗溟朦的雾越来越阻郁了。在高处它同苍茫的天空融合在一起。在低处则在轮船的四周 踟蹰,几乎都要贴到在船的两侧轻微拍溅着的海水。注视着海边的树木,更准确地说,是在凝望枝头上的一片树叶,而今,它泛着美丽的绿色,在夏日阳光里闪耀着光辉。我想起当它还是幼芽的时候,我所 看到的情景。那是去年初冬,就在这片新叶尚未吐露的地方,吊着一片干枯的黄叶,不久就脱离了枝条飘落到地上。就在原来的枝丫上,这幼小的坚强的嫩芽,生机勃勃地诞生在那天晚上,所有的人大概都很愉快。很高兴可以如此无忧无虑地度过今宵。大家都把迷雾和危险抛置脑后,尽情地跳着舞,唱着歌, 眼睛炯炯放光。后来,大家终于累了,想去睡觉了……于是宽大、闷热、空气混浊、灯光已亮得有点病态的饭厅内,人终于渐渐走空。等到半小时后,那儿就象船上 绝大多数地方一样,已经一片漆黑。间或从甲板上传来当当的钟声,在万籁俱寂的时刻,这钟声听来非常恐怖。后来钟声也越来越稀疏,越来越稀疏了……万汇仿佛 都已死去。夜黑得很深沉,头顶上只有一小块灰白和偶然的一颗星星。黑暗里有一种呼吸,因为这些控制了白天、占有了黑夜的巨灵是活的,有存在,有感觉,在它们深 处的知觉里或许能够彼此交感!我和这类东西(奇怪,我总无法把它们叫作树)来往了大半辈子了。我从小就赤裸裸地接触它们。我能懂得它们——它们的强力和古 老。但没有经验的人类到这儿来却感到不安。他们怕危险,怕被关闭、封锁起来。怕抵抗不了那过分强大的力。他们害怕,不但因为巨衫的巨大,而且因为它的奇特。走到了下甲板,在舱面室里背靠着冰凉的大理石墙,坐了一会儿……突然,连舱面室的电灯也熄了,我顿时成了瞎子。我在心里哼着这天晚上人们唱的歌曲和弹奏的乐曲,摸黑走到梯子跟前,踏着梯级,朝上甲板走去,可才走了几级,脚就不由得站停了,月夜的美丽和忧伤震慑了我。人应当谦虚地看待自然和风景。为此固然有必要出门旅行,同大自然直接接触,或深入异乡,领略一下当地人们的生活情趣。然而,就是我们住地周围,哪怕是庭院的一木一叶,只要用心观察,有时也能深刻地领略到生命的涵义。我们钓到了两尾鲈鱼,轻快地提了起来,好像钓的是鲭鱼,把鱼从船边提出水面完全像是理所当然,而不用什么抄网,接着就在鱼头后部打上一拳。午餐前当 我们再回到这里来游泳时,湖面正是我们离去时的老地方,连码头的距离都末改分厘,不过这时却已刮起一阵微风。这地方看来完全是使人入迷的海湖。这个湖你可 以离开几个钟点,听凭湖里风云多变,而再次回来时,仍能见到它平静如故,这正是湖水的经常可靠之处。在水浅的地方,如水浸透的黑色枝枝桠桠,陈旧又光滑, 在清晰起伏的沙底上成丛摇晃,而蛤贝的爬行踪迹也历历可见。一群小鱼游了过去,游鱼的影子分外触目,在阳光下是那样清晰和明显。另外还有来宿营的人在游泳,沿着湖岸,其中一个拿着一块肥皂,水便显得模糊和非现实的了。多少年来总有这样的人拿着一块肥皂,这个有洁癖的人,现在就在眼前。年份的界限也跟着模糊了。
当坐上火车后,车轮在坚硬的沙地上匆匆驶了五英里,一间小屋,看样子是海边浴场的客厅,周围的景色任我独览,离奇有趣,使人心旷神怡,无遮无挡。我前后左右,都是一片 兼毛草和迟麻草,空旷,简朴而毫无装饰的空旷。船在远方,再望远处,只能看到一艘向这驶来的轮船,拖着一缕黑烟,海船,横帆双桅船和纵帆双桅船,更是清晰 可见,其中大多乘着强劲的风,鼓扬着船帆。任凭寒风猛吹,任凭大雪纷纷,默默等待着春天,慢慢地在体内积攒着力量。一日清晨,微雨乍晴,看到树枝上缀满粒粒珍珠,这是一枚枚新生的幼芽凝聚着雨水闪闪发光。于是我感到百草都在催芽,春天已经临近了。树木是圣物。谁能同它们交谈,谁能倾听它们的语言,谁就获悉真理。它们不宣讲学说,它们不注意细枝末节,只宣讲生命的原始法则。一棵树说:在我身上隐藏着一个核心,一个火花,一个念头,来自永恒生命的生命。永恒的母亲只生树木一次,这是一次性的尝试,树木的形态和肌肤上的脉络是一次性的,树梢上叶子的最微小的动静,树干上最微小的疤痕,都是一次性的。赋予永恒以显著的一次性的形态,并从这形态中显示 永恒。不曾感觉到过那种弦耀。在这些始终如一的夜晚,城市是被西部来的如云的游览闲人所拥挤。所有的店门都开着,差不多所有酒店的窗户都张得大大,让那种太没事干的过路人可以看望。这里就是这个大城市,而它是醉态的,梦态的。一个五月或是六月的月亮 将要象擦亮的银盘一样高高挂在高墙间。一百乃至一千面电灯招牌将在那里霎眼。穿着夏衣戴着漂亮帽子的市民和游人的潮水;载着无穷货品震荡着去尽无足重轻的 使命的街车;象嵌宝石的苍蝇一般飞来飞去的出租汽车和私人汽车。漂亮的言谈贡献了一种特异的香气。生活在发泡,在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