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洪磊的作品发展出更加深刻的剧场意识。在他近期的一个系列中,作品中的人物关系制造了丰富的歧义性,我们难以判断究竟是否属于一种女性主义、酷儿或玩世的表达。从洪磊的作品史序列出发,女戏曲演员的出场显然隐喻着场所的历史性与权力关系。我们很容易理解这个剧场的微妙性,洪磊使剧中的荒诞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与观看者相照面。在《飞蛾》这件作品中,左边的女性在狼首人身的搂抱中,目光偷偷的朝向观众。她目光中所透露出的哀怨与迷茫使观众感到难堪,因为剧中的这位女人发现了观众的凝视,并企图暗示某些赤裸的秘密。另外两位则浑然不觉,仍然深深的沉浸在戏中,这激发了剧场情节中诡异的疏离感。表征为戏曲演员的权力关系、性、暴力、欲望、恐惧以及死亡,使洪磊的戏中人系列实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突破,他的艺术语言开始通过前所未有的剧场感挑战着庸俗的历史叙述。
我们应当注意到,洪磊对于微妙事物的迷恋与捕捉,这种倾向在他的《星球大战》、《罗生门》以及黑白二联画中均有体现。通过对丝线悬挂的蚊蝇、烟头、蝴蝶等细小元素的运用,洪磊发展了他的独特隐喻方式。洪磊的确通过他的作品重新发展了关于历史的怀疑主义,他通过将这些线索与戏剧性的画面情境连结起来,形成了刺点。同时,洪磊也对这种陌生的、茫然的剧场人物关系进行了提炼,使我们触碰到权力的精神内核以及它所造成的异化。丝线上的悬挂之物,恰恰暗示着把柄在手、舒卷由我的权力中心的隐蔽存在,剧中的生命对于这种捕捉和钳制的反应是消极而绝望的,这些细微之物无疑为他们提供了历史的诱饵、贪欲和迷雾,从而讽喻着奴化的、阴暗的生命状态得以持续。
在黑白二联画中,洪磊建构了他的艺术风景与造物之间的关系,这个被拆解的谜题仿佛在暗示我们,白绢上的奇妙生物恰恰是从这些黑暗的历史空间中生产出来。这些生物拥有着类似诡异的色彩,和僵死的、绝望的轮廓,它们无疑属于那个空间,并被艺术之眼偶然的抽离在情境之外。他们以一种异于真实世界的梦魇形式活动着,我们通过这些行尸走肉的存在得以窥见阴暗的历史内壁。
历史对于洪磊而言正如一缕飘动的烟云,对于烟云、回廊、扭曲、破损、被分裂的感官,艺术家从未停止过表达的兴趣。《出石落水》用枪击般的碎玻璃造成视野中的裂痕,出石落水的状态终于成为一种被撕裂的、可疑的影像,它被阻隔了,但却又被一种暴力击碎,呈现半开放的无序状态。屏风、帷幕和烟云或成为图像中的视觉元素,或隐退在艺术创作的潜在逻辑中,但均保持了某种形式的在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洪磊式的梦游者。梦游者意味着,由于危险的、不可测的、神秘主义的错误,我们踏错了历史的幽冥,当挣扎着醒来时却发现已经泥足深陷。在醒来后的朦胧时刻,但丁就曾经这样描述他梦所见的被日常生活所遮蔽的地狱风光:“这里直通悲惨之城,由我这里直通无尽之苦,这里直通堕落众生……我永存不朽,我之前,万象未形,只有永恒的事物存在,来者啊!快将一切希望扬弃!”扬弃一切希望的隐喻暗含着对残酷世界的描画,同时它也异常冷峻的衬托出在黑暗中的荧荧之火。梦游者的冉冉独行正是这样的微弱光亮,他同样沾染了这个世界所赋予的冷峻与阴暗,但同时亦保留着关于神圣与永恒解脱的辛酸幻想,这最终成为精神荒漠中仅存的诗意慰藉。
节选自吕澎《往事已成空,雁过留何痕?——洪磊的艺术故事》
2012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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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徐婉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