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界也好折腾，总是骚动不安。陆续一二十年来，艺术衡量的尺度放松以后，策划多展事多画册多新人多，蔚为大观，比春夏时节的树叶与蔓草还浓密，感慨称之为泛滥可也!就这，仍不足以概括其行业的花样花头多，表现之一是最多“再发现”，重寻之风屡起。上世纪80年代以来，国画界相继有李可染说黄秋园，吴冠中说潘玉良和常玉，冯骥才说绘制《走出巴颜喀拉》长卷的李伯安等等。其间，黄苗子和张仃，一再推举现代美术设计的先驱者张光宇。张仃曾恨恨地说：“中国现代美术史一大漏洞：主要篇幅叙述正统艺术与艺术家，中国画、油画，齐白石、张大千、徐悲鸿、刘海粟。而大批杂志画家很少涉及(除版画外，漫画、插图、装饰画、实用美术很少介绍)。张光宇以及20世纪30年代一批老艺术家的作品深入千家万户，其社会影响之大，较之中国画、油画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年北京的圈子里，又一次兴起了纪念与重说张光宇的活动。
展读新近出版的《瞻望张光宇——回忆与研究》和《张光宇文集》等，我却发现很多东西并不陌生。因为上世纪80年代后期，张光宇的书和他的作品，着实就出版了不少。例如其漫画之代表作——《西游漫记》《水泊梁山英雄谱》等，几乎都出过了。1990年代开初，兴起头一波追思张光宇，夏衍说《应该宣传张光宇》，叶浅予说《宣传张光宇刻不容缓》。接着，1993年4月5日在北京举行“张光宇艺术研讨会”，张仃在开幕词里说：“张光宇作为装饰艺术的旗帜，必须高高举起。”听当年这些老头儿的口气，尚没有摆脱借助于行政运作的习惯。黄苗子颇念旧，他是推介老友张光宇最用力且坚持不懈的。他一直认为：“张光宇是中国式现代艺术的创造标志。”或许这样的符号性表达太抽象，到了人生的最后，百岁苗子，话说的方式，游戏和轻松了许多。他用独特的“苗老汉聊天”的方式说：“我们国家文艺界的许多问题，尤其文艺方向上的问题，和重不重视张光宇有很大的关系，要是有一个文艺界的诺贝尔奖，用张光宇命名，就会好很多。”如果不是白纸黑字放着，还真不敢相信此话出自苗子之口。为了宣传张光宇，苗子老人不惜把自己获奖的百万元资金捐献出来，其中一个项目指定是出版“张光宇系列”。
往事不堪回首!反胡风与反“右”之后，“左”的意识形态天网恢恢，包罗万象。高压之下，诚然中央美院也多事而不平静，可那时诸公心有余悸却无不恋栈，都把中央美院视为核心。这时在中央美院工作和执教，是一种身份的标志，关乎信任、地位和前途。张光宇和黄永玉，最早被分配到新成立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去，但迟迟不去，黄永玉最终也没有去。而张仃作为工艺美院曾经的掌门人，在山言山，出于为单位争地位，故有后来的大力呼唤张光宇之举，说是一种为部门和集体谋生存图发展的策略也不过分。但1990年代开初，青年还在做纯艺术的梦，仿佛只有国画和油画是正宗，莘莘学子，大家都要努力奋斗成官办画院或美协的画家。这时你倡导走市场，搞设计，走实用美术之路，大音希声，社会观念没转变还真行不通。
这么多年，社会对现代史和美术史寻求真相，寻求多元，已经呈现出五光十色和很斑斓的面貌。张光宇才高八斗，又被誉为中国“现代漫画的祖师”。既然说漫画，务必说上海。上海是现代漫画最重要的发源地，有过1930年代极辉煌的一页。而毕克官和黄远林所撰著之《中国漫画史》记载，1934——1937年期间，这时在上海所出版的漫画刊物，共达十九种之多。它们中间，不仅有张光宇、丁聪、叶浅予、梁白波等等，鲁少飞主编的《时代漫画》和黄士英、黄鼎主编的《漫画生活》，同样也不容忽视。满天星斗光耀之下，社会上公开出版的漫画专集，上海一地已经超过了二十余种。如果执意要追溯中国现代艺术的滥觞与发轫，林风眠和刘海粟这一双大将就绕不过去。上海美专被分拆了，故而有今天的中国美院与中央美院各领风骚。而昔日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生不逢时，边缘化存在四十余年，而今却变成清华大学旗下的一个学院，念兹怎不令人耿耿!世纪之交，市场经济深化下的大学实用性扩招，引领千万书本知识不过硬的中学生贪图走捷径，争过艺术考试的独木桥，实用美术，包括动漫产业，画家村，798基地，创意产业园区，日见光大。今日学美术以实用美术为主，这样的环境与大气候里，这一波呼唤张光宇，想来不该再铩羽而归。
决不是要抹煞张光宇。张光宇和黄秋园、潘玉良，自然有不容忽视的本来的艺术地位。我倒是觉得，诸家轮番呼唤并重说的，共同的一点，像世俗政治树立典型与英模人物一样，几乎都是已故的画家和艺术家。而他们的倡导者多非主流，或者虽然是此主流而非彼主流，不是现实权力核心。重说者，一律都是打抱不平的口气。“为了打鬼，借助钟馗。”另一个世界里的画家美术家，变成了他们对现实批评的工具，类似于政治家要御用的学者常常做翻案文章。这，算是目前画坛浮世绘之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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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赵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