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孺乾 作品
黄色笑画
钟孺乾的画用色生猛尖锐,喜欢在画面上反复折腾,画来画去,不知不觉就画成了黄调子,因而被人戏称为黄色画家。黄色在中国礼教色彩中属于正色,位于青赤黄白黑五种正色的中央,在五种正色中最为高贵,它是帝王才有权利享受和支配的色相。中国画坛老祖宗们的画,很难看到大量使用黄色的画面。偶尔用来画画皇袍或宫廷装饰画,也非常拘谨呆板。
黄色的明度很高,一碰就显得甜。甜在中国画坛是个贬义词,几十年来,绘画用色不是崇尚西洋油画的灰调子,就是推崇无色或淡彩水墨画。高明度高纯度的黄色,谁也不敢用,它如同扫黄打非中的黄一样,成了一个禁区。
20世纪中国彩墨画用色流行灰暗晦涩,是虚假影响的结果。20世纪50年代,中国画坛全盘苏化,巡回展览画派的色调被奉为正宗,其代表作经过中国三流印刷机复制,一律灰暗晦涩。80年代发掘传统,那些老化了千百年的灰暗晦涩的古画也被当成了样板。钟孺乾是跳这个荒谬窠臼的勇敢者,只是还有些害羞。
钟孺乾近年来的重彩画,如同故宫建筑装饰画和敦煌壁画本色的效果,这正是古代礼教用色的特征。古代重彩画是匠人的手艺,钟孺乾用文人画的大写意方法画重彩,类似于用颜色写草字。他的画虽然画得很复杂,但比较甜美,仿佛是笑嘻嘻画出来的画。苏东坡为漫画石恪画的《三笑图》题词,说画中大笑者的衣服鞋帽都在笑,画中童子也莫名其妙地放声傻笑。钟孺乾的画,用笔用色往往含有笑态,有时笑得很疯。
爱笑是身体健康和心理自信的表现。世界上第一个被记录的笑由生理缺陷引起。钟孺乾生得不高不矮不黑不白不胖不瘦不跛不驼不瞎不聋,天生的只会笑话他人的俊男。笑当然不只是讥笑,正宗的笑是惬意的表现。据说儿童比成人爱笑,女人比男人爱笑,笨人比聪明人爱笑,民比官爱笑,天真的人比造作的人爱笑,善良的人比有城府的人爱笑,不研究笑的人比研究笑的人爱笑,思想家最不爱笑而是手撑下巴作深沉状;疯子从不谦逊,具有夸大了的优越感而笑脸常开,等等。
什么是笑?法国的笛卡儿曾一本正经地描述过笑的发生:“血液从右心室经动脉血管流出,造成肺部突然膨胀,反复多次地迫使血液中的空气猛烈地从肺部呼出,由此产生一种响亮而含糊不清的噪音;同时,膨胀的肺部一边排出空气,一边运动了横膈膜、胸部和喉部的全体肌肉,并由此再使与之相联的脸部肌肉发生运动。”法国人爱笑程度只有中国人的二分之一,或许同笛卡儿描述笑的机械和空洞有关。有人设想绘制一张世界笑图,用纯玫瑰色表示爱开玩笑的民族,用淡黄色表示总是笑眯眯的民族,等等。中国在世界笑图中涂的是淡黄色,同钟孺乾的用色吻合。黄色在金木水火土五德中属土,汉代有一本关于周代礼仪的纬书,记录前人的传说,指出凭借土德的君主,他的臣民爱大笑。钟孺乾平时也爱笑,爱大笑,甚至一个人画着画着就偷偷地笑,他称得上是中土君主的标准臣民。古代的中土,在东周都城洛阳一带,又名中原、中国、中夏。夏通雅,雅是夏的音变。比如周代的字典,名叫《尔雅》,指的就是中夏的语言。可见中黄是雅的,甜是雅的,笑是雅的。
暧昧柔术
钟孺乾喜欢画柔术。他的夫人曾是名牌杂技团的服装设计师,这使他有机缘出入杂技排练场,体察杂技艺人的生涯,并将包括柔术在内的杂技同社会万象联系在一起,成为他绘画艺术的母体。柔术是女性和女性化的艺术,中国杂技的典范。它同男扮女装的戏子、男女皆非的太监以及裹脚女人,可以称得上是中国的四大国粹。汉高祖的宠妃戚夫人,能歌善舞,擅长柔术,以致皇帝好几次提出要改立她生的儿子为太子。汉代画像砖、画像石中的杂技百戏,常见柔术造型,可见柔术深入人心。
柔术是中国的国术。老子认定柔弱胜刚强;而儒家的儒的本义就是柔,儒术可以意译为柔术。汉武帝是一代英主,却以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为本事。政治柔术习称柔道,东汉开国皇帝刘秀曾声称治理天下的方略就是柔道。官僚和文人只有精通柔术,才能成为左右逢源的不倒翁。柔术柔道中的一些成语和俗语,如以柔克刚、随机应变、能屈能伸、委曲求全等等,都是中国人信奉的座右铭。
柔术的行为训练是屈,心理训练是忍。如果说精神柔术使人心理变态,那么杂技柔术则使人形体变态。比如头部向后弯曲三百六十度,从跨下伸向前方,就是柔术一绝。掌握这类技术同居里夫人荣获诺贝尔奖一样艰辛。这项丧失人道的技术本应受到谴责,但它却在中国杂技走向世界舞台时备受国外阔佬欢迎,受宠程度不亚于泰国人妖。钟孺乾画柔术,是肯定,是否定,还是说不清?我看来看去只觉得暧昧。
暧昧正是钟孺乾明确追求的境界。司马光在他的笔记中用暧昧来形容闺房隐私。暧昧是欲为不能和欲罢不能的表现。无可奈何的遮掩和闪烁其辞,不是人的天性而是后天的经验。它是迄今为止人类的欲望与现实发生冲突的表现形式。暧昧作为人格模式是不讨人喜欢的,做为艺术特征则可能给人留下长久的纠缠不休的感受。诗人李商隐,词家吴文英,便是被人器重的暧昧大师。他们的作品是表现男女情爱,还是寓意君臣关系,谁也说不清。艺术中的暧昧如同美女的隐私能强化魅力,丑女则断断使不得。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