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述鸿:下世的光景 2012-11-15 14:48:53 来源:艺术国际博客 作者:李述鸿
朋友自国内来,陪他参观博物馆,他给我提了一个问题,说国内的油画拍出百万,千万,要上亿了,你怎么看?我有些不知所措,想想看,情形有些异常。好比西方人画中国画,绝不会逢本地人高价收购,这是非常收藏行为,不会发生。

朋友自国内来,陪他参观博物馆,他给我提了一个问题,说国内的油画拍出百万,千万,要上亿了,你怎么看?

我有些不知所措,想想看,情形有些异常。好比西方人画中国画,绝不会逢本地人高价收购,这是非常收藏行为,不会发生。国内的情况恐怕是炒作加操作,纯属商业行为,与艺术无关,但对艺术家却至关重要。西方人买中国传统艺术是真收藏,而当代艺术呢,买的是作品的情绪、其间反映的是心态和社会的现实,洋人是投机中国历史政治社会,而非投机中国艺术,因为不合常理。

艺术会不会全球化?会,又不会。会,是因为资本主义时代,贪欲蚕食人心,产生同样、类似的问题,需要艺术反省;不会,是因为每一民族的艺术有其自己的生命,不同的种族,不同的文化土,壤滋育不同的艺术,开花结果肯定有所不同,如果相同,那是在说外语。未尝不可,外语说得好,也是艺匠。

中国艺术家杀入西方当代艺术,从本土的文化中突围,是历史的必然,但绝不是天然自然的结果,应当理解为失语千年后的一次迫不得已的行为,人要表达,要呐喊,天都扛不住。拯救失语,用外语说话,虽然有些洋泾滨,但总是得救的感觉,解放的感觉。

一种文化造一种人,汉儒文化自然造就中国文人意识,不管你承认与否,更不管你愿意与否,生于斯,你就不可避免的就范于这种意识。因此从中国第一代的油画家始,画面就不是感性在炫耀自己的发现和观照,而是迫于与生俱来的政治良知和儒式意识在支配感性表达。朋友说,“徐悲鸿和刘海粟都是在西方学成,但回国后都重操国画,是何道理?”

环境氛围使之然。徐悲鸿在现代派甚嚣尘上的时代留学法国,却专心于古典学院风格,可见心灵的指引:艺匠手工是我汉儒民族的大缺憾。但回国后,徐先生(徐悲鸿先生是我的教授的老师)不得已泼洒墨马,让我想起今天一个在北京的老朋友,他是78级四川美院高才,驻留米国多年,结果回国也只是画马。

或有宏大意愿?哪怕在潜意识中,这是中国文人情结。汉儒民族普遍有强烈的安身立命、治国齐家、光宗耀祖、成名就利、等等好大心结。哪家父母不曾有望子成龙的愿望,或者不说出来罢了。但这就种下了志愿,到后来却平凡地说“要挣钱养家,”那是文过饰非罢了。当然,的确也有不要面包只要艺术的亡命之徒。哇塞,这些精灵都藏在什么地方!

千年濡血浸髓的儒家意识,百年间是不可能去掉的,因而全心全意的格物观照,在中国恐怕也是没有的。看中国传统山水画,越是高人,手笔之间的放纵放任之情、倾泻疏泄之意、乃至潦草不拘,仿佛胸中有大块垒,心灵有大压力!中国人今天有钱了,但无名的沉重、无端的压力无法解释。心穷。大多数艺术家的内心境况和精神存在仍然可叹可怜。由是,一旦有高价、天价拍出,或在西方世界得了大奖,何止狂喜,简直就是身心顿失所在,无以自处。

这当然是非常状态。不是艺术家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是对自己的艺术创作没把握,才会期待评论家、批评家的周旋,这是连小孩也不如的心态。小孩玩泥巴,捏房子,捏饼干,他们真相信那是房子和饼干!而我们的艺术家却少有这种天然本然的自信。何以如是?错在我们的意识,我们的文化铸就的意识。

汉儒文化自古迄今致力于拆除个体本性,夺志,夺性,让你成为空心人,方便统治,方便和谐社会。虽然说历史上喊过“打到孔家店”。但直到今天,闲人仍然没有搞清楚干嘛要打倒砸烂,加之时下的时髦风头人士,以他们的肤浅认知,以为“复礼”,恢复儒学就能够挽回天道伦常,重树道德风尚,还百姓一个和谐社会。真是天大玩笑,幼稚得令人尴尬,举国上下竟然风起云涌,如文革时学习语录。这种盲目的信任,政府也大加鼓励。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我们的社会完全缺乏独立者的思想和远见。不可能有,万一有,定会被追剿,制裁。真正的艺术家在这样的社会中无如困兽。

创作是随心所欲的经营。但汉儒文化造就的生活方式、思维模式以及文化心理,给个人留的空间太狭小,给个人留的视野太有限。我们不自觉地背负超大的文化历史负担,心理的重压已经成为方寸中的一部分,障碍重重却习以为常。在一间塞满旧什物的老屋生活一生的人,是不会觉知什么是狭隘的,可能还觉得安全温馨。

艺术大师都是率性的高人(真正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实践者)。率性者不脱离现实生活,又有才华,就是人中精英。但率性是儒家致力泯灭的东西。真率性者在华夏历史上大多死路一条。剩下的率性者或有大权,或有大背景。这是东方的悲哀,这是汉儒文化心理的并发症。西方也有天主教的桎梏,对异见者曾经围剿打压得厉害,但社会中的自由思想家,知识分子永远在打破框架,使得西方人天性长存。

中国艺术家在今天,要想按照自己的意念创作的不在多数。看画廊气候,听画商指点,还有策展人、评论家、收藏家,无异于五马分尸。我们不幸,成长发育在资本主义最猖獗、最跋扈的时代,而类似文艺复兴时代的那种“天下任我遨游,世界任我观照”的情况还待出现。我们的思想还在被支配着,禁锢着,还在习惯的、熟悉的老屋中来回踱着,庆贺自己有天方一隅,有群体,圈子,可以沆瀣一气。“混其光合其尘”。但这适合于圣人和凡人,恰好就不适合于艺术家。

其实,当个体出生时,独特的艺术将随之诞生。

真正心在艺术者,都是背其大道而独行者。不仅背道独行,还敢于以个体与时代主流对垒,从二十世纪倒数回文艺复兴的意大利,西方的每一个时代都群星灿烂,但每一颗星星有自己的光芒。西方人也崇拜大师,但以模仿为耻辱。伦勃朗那样穷愁潦倒,还是坚持自己的路,最终无悔。

不要太迷信评论家,批评家,文艺理论,要坚信艺术创作的源头在艺术家的内心,偶尔清空一下头脑,不要像盲兽一般打并自己的才华和时间精力。历史上的大师没有依赖过批评家,艺术创作与艺术批评不是孪生姐妹,古希腊有过艺术批评,还是出于大哲学家,但于艺术家本人不过是扯淡。文艺复兴时期也有过艺术批评,但那是对大师的礼赞。近现代的艺术批评更多是为了引导观众。而今天的艺术批评,只有文人自己才懂,艺术家不在乎,大众不感兴趣。

难怪有哲人慨叹当代艺术,指其为“感官虚脱后的狂乱”,丧失感觉后的无助,精神失控后的张狂,对文明绝望的抗议。艺术也只能做这些了。从神龛走下来,又上了祭台,做了资本主义文明的牺牲品。今天的艺术,至少在西方,多少在持续二十世纪初的那场哗变,那场反叛,那场抗议。仿佛一台大戏缓慢的结束,或另外一台戏喧嚣的开端。但这一开端并未启示方向,就显出些下世的光景来。

 


【编辑:赵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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