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瓦罗• 西扎是葡萄牙蜚声世界的著名建筑师,他1933年出生于葡萄牙北部的一个海岸小城镇—马托西扭什,1949—1955年在葡萄牙波尔图大学建筑学院学习,1955年开始进入建筑事务所工作。阿尔瓦罗• 西扎从1950年代至今长达40多年的建筑实践中,共完成世界各地140余项的建筑作品创作,他一生赢得了许多荣誉与奖项,包括1992年的普利茨克奖。阿尔瓦罗• 西扎还一直积极投身于建筑教育工作。
为什么我们要去研究一个建筑家的作品?在当代艺术和建筑这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领域有什么共通的地方?
在西方艺术中,建筑,雕刻,绘画从来都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特别是近一百年来,建筑思想的发展历程和现代艺术思潮的发展轨迹几乎完全一致。从勒•柯布西耶注①开始,建筑流派的衍生,变异,发展贯穿整整一个世纪,立体主义、构成主义、表现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等等等。
建筑和雕塑更像是一对孪生兄弟,都是三维的空间的艺术。无论从表达观念,表现手法和结构形式都很类似。相比之下,建筑受到环境,气候,文化背景和功能的限制和约束更大,创作过程中面临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困难需要解决的各项矛盾冲突,也更具有挑战性,历时也更长。这不仅需要艺术家有非凡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更需要有严谨的科学态度,纯熟的技巧,坚忍的意志和解决矛盾的综合能力。而这种品质是我们很多当代艺术家和雕塑家所不具备的。
我从没把阿尔瓦罗• 西扎仅仅作为一个建筑师来看待,他的作品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仅从照片即能感受到西扎建筑物的立体感,随着地形的起伏似乎亦能和具有地方色彩的基地或自然融为一体,流露出其特有的静谧感和雕塑感。从某种意义上看,西扎的建筑具有“可以居住的雕塑”的意味。
西扎曾经这样描述他的学习之路:我原来想做一个雕塑家,而不是建筑师,那是小时侯就有的梦想。可是当时在葡萄牙,雕塑家和艺术家是收入较少的职业,因为家里的生活没有保障,父亲不让我当雕塑家。我早就向往的波尔图美术学院(现为波尔图大学建筑系)是巴黎美术学院系统的学校,有雕塑,绘画,建筑三个系,一年级三个系合班上课。我是考入雕塑专业的,为了避免和父亲争吵,升入二年级时,我便打算转入建筑专业。实际上通过三年的学习,我已经非常喜欢建筑了。因此,西扎的建筑具有某种雕塑决非偶然。俗话说:秉性难移,西扎幼年时的心愿,在后来的建筑中得以实现。直到今天,西扎依然保持着对雕塑的偏爱和眷恋,并深受布朗库西注②的影响。
很少有艺术家能享有像阿尔瓦罗• 西扎这样的声望和权威。他的作品中无懈可击的强烈一致性与他不可思议的思想,都具有无可争议的重大价值,不仅仅局限于建筑学科领域,在绘画,雕刻,园林,景观,城市规划等诸多学科领域,他的影响也日趋广泛和深远。
一、 阿尔瓦罗• 西扎的美学思想
(1)建筑大师对西扎建筑观念的影响
在西扎的建筑创作生涯中,有两个人对他的美学思想的形成产生过重要影响:阿尔瓦•阿尔托注③,勒•柯布西耶。
阿尔瓦•阿尔托在强调功能,民主化的同时,探索出一条更具人文色彩的设计道路,奠定了现代斯堪的纳维亚设计风格的理论基础。他以现代的建造方式和建筑材料来塑造建筑形象,并努力遵循地方性,民族性的观点,广泛采用传统自然材料及传统工艺,结合当地的政治,经济及气候环境,积极挖掘传统建筑形式的价值和意义,形成了地方化,人情化的独特风格。阿尔瓦•阿尔托的建筑为西扎一直所进行的建筑实践指明了方向,坚定了信念。在近50年的建筑生涯中,这种尊重当地的环境特征,文化传统的建筑观念一直为西扎所遵循。
阿尔瓦•阿尔托的建筑设计语汇并非拘泥于简单而刻板的几何形式,往往呈现出部分的有机形态的特征。同样,在西扎的作品中,在基本几何体基础上加以部分的有机形态是非常普遍的处理手法,直线、折线、曲线的精心组织丰富了建筑的表情。在贝莱斯住宅,平面入口处连续折线型的大面积木框玻璃窗打破了单一的矩形空间,带有明显的阿尔瓦•阿尔托式的建筑特征。而在平托•索托银行,尽管采用扭转变形的几何形的根本原因在于使阳光能够进入银行与相邻的一座18世纪的保留建筑之间的内院,但西扎坦言这的确是受益于阿尔瓦•阿尔托的有机几何形的处理方式。
由于斯堪的纳维亚的特点,阿尔瓦•阿尔托的建筑设计是内外有别的。其外部形象常常朴实无华,甚至有单调之感,但是内部却异常明亮,开阔,在冰天雪地之中创造出舒适的人工环境。西扎的建筑也具有这一特征,在简洁的外表之下往往包含着极其丰富的室内空间,而以白墙,天窗和由顶部倾斜而下的阳光所形成的明亮的空间气氛,是对葡萄牙南部特有的地中海气候的回应。与阿尔瓦•阿尔托类似,对于室内空间所运用的各种材料,不仅局限于视觉方面的关注,而是注重包括触觉,听觉,甚至味觉在内的全部感受。
勒•柯布西耶是另一位对西扎的创作思想产生重大影响的现代建筑大师。他关于现代建筑的革命性理论和空间形式是西扎一贯研究和追随的重要对象。柯布西耶早年致力于绘画和雕刻的创作,他的一系列立体主义作品至今为人津津乐道。但他对现代建筑理论和实践产生的重大影响掩盖了他绘画和雕刻的光芒。他创造了以拉毛素混凝土为代表的粗野主义的廉价性与审美性的双重特征。西扎也曾尝试过粗野主义美学与马托西纽什地区地方性的结合。在西扎设计的莱萨•达•帕尔梅拉海洋游泳池中,不加修整的粗糙混凝土墙面被侵蚀而呈沙子般的灰色,它与当地传统材料黑色的木材,铁件的组合营造了一种特殊感觉—建筑就像被临时隐蔽的遗迹,准确的表达了场所的特殊氛围。
“多米诺”体系是柯布西耶对现代建筑产生革命性影响的最重要的理论。他提出的“多米诺”混凝土板柱体系使承重与分割相互分离,因此布局完全自由,现代建筑的空间表达方式也得到了极大解放,对西扎具有本质的持续影响。(附图1)“多米诺”骨架与“自由平面”体系对于空间创造的可能性的突破及与之相关的运动和感知一直是西扎潜心研究的重要课题。
(2)造型的纯粹性与经济性
阿道夫•卢斯注④在他最重要的著作《装饰或罪恶》中,坦诚地提出了反装饰的原则立场,认为简单几何形式的功能主义的,造价低廉的建筑符合20世纪广大群众的需求,而不应该主张繁琐的装饰,建筑的精神应该是民主的,为普通大众的,而不是少数权贵的。卢斯认为建筑“不是依靠装饰,而是以形体自身之美为美”,这种对于建筑的几何纯粹性的强调深深影响了西扎的建筑思想。西扎的作品明确的表现出摒弃装饰的倾向。他曾说:“在建筑中浪费是一件让我十分沮丧的事,即使是在使用‘光’方面”。西扎的建筑没有任何装饰性的要素,却总是以简洁,明确的基本几何形体作为其形式表现的根本,并获取了同样丰富的多样性。这种反装饰的立场提倡造价低廉而简洁朴素的建筑形式。西扎的建筑经常运用有限的混凝土,白色石灰粉刷、玻璃、陶质面砖、木材、石材和金属板等一系列相对低廉的建筑材料,来营造特殊的建筑表达。表现方式的经济性也是西扎在其作品中所关注并不断探寻的中心问题之一。
(3)几何性的建筑——雕塑感和静谧感
西扎的建筑从某种意义上讲,具有“可以居住的雕塑”的意味。白色几何体的组合完全像是一座绿树蓝天辉映下的现代雕塑,而窗户,门廊就是这个雕塑的虚体。大面积的虚实对比,建筑的比例和尺度的变化以及光线对体量的渲染,使西扎的作品极具雕塑感和静谧感。
建筑学是一门工程科学与文化艺术兼备的学科,几何学的运用是最基本的技能和手段。建筑创造的空间和形体必然表现为不同的几何形体,无论是平面,立面的划分控制,受使用功能的影响,解析出长方体,正方体,柱体,球体或是锥体等几何形体。因此,几何性是建筑必须具备的基本属性。建筑的形体和空间较之雕塑受到的视觉,场地,气候,功能,文化背景等等诸多因素的约束和限制更大,这反而使建筑的形体和空间更复杂,更抽象,具有更多的美学意味和象征隐喻的特征。
勒•柯布西耶说:“体量总是包含在它的外观之中,这个外观又是按照形成体量的准线和母线而划分的,这就赋予了体量一定的个性。如果建筑的主要意图是球体,锥体,柱体的话,产生这些形体的母体就必须具有几何性质”。他又指出“现代建筑的重大问题必将在几何学的基础上加以解决”。实际上,对于雕塑和其他造型艺术来说,柯布西耶阐释的是一件作品的内在组织结构问题。线,面,体的几何运用和比例,尺度的数学关系,通过对位,切分等复杂组合关系得到某些暗示和隐喻,并由此产生情感化的表现力。这是我们目前的教学和创作中极度匮乏和需探索研究的。
我们结合西扎的建筑作品—《平托•索托银行》来分析几何学的控制和组织构成形式。建筑几何形体大致有三种构成关系:一是相互间的距离关系;二是有关比例尺度的数学关系;三是它们之间的组合关系。对于基本几何形与有机形态的结合,需要艺术家对几何形及其变形与组合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和高超的控制能力。在《平托•索托银行》这件作品中,西扎面对的是复杂的直线与圆弧在多个方向上的穿插与交错。从其平面可以发现其复杂的控制线网络(附图2)。以毗邻建筑的转角B为起点作出垂直于街道的竖立线,继而从这一垂直线上的一点A,作出与毗邻建筑的界面平行的另一条直线,这两条是锐角状发散的直线确定了体量的两个方向的边界,加上与街道平行的直线及其与之相切的弧线,限定了主体体量的几何形态,而从同一点发散出的另外三条直线和从毗邻建筑转角处发散的另一条直线从体量内穿过,加上从内到外依次为以A、B为圆心,不同半径的两段圆弧,确定了首层内部空间的划分方式,而顶层体量的几何构成则包括以发散于A点的一条直线上的一点为圆心的弧线,与之相切的一段直线和几条直角坐标系中直线,结合次一级的各种直线,斜线,弧线及其切线及法线的交织,形成了极为复杂的几何形态。
(4)材料的运用
建筑作为工程技术与艺术的统一,具有物质性的本质属性。西扎的全部建筑作品中所使用材料的种类是非常有限的,这不仅与西扎本人的偏好有关,而且更主要的原因是受到了葡萄牙的社会经济状况和地中海地区特有的地理条件,气候条件和建筑历史传统的影响。
一位善于思考的艺术家不会因材料的限制而无所作为。材料的有限并不意味着艺术形式的单调和平淡。相反,西扎的白色石灰粉刷处理手法极其适应地中海地区阳光充足,气候温和的特点,既利于反射光线,,抵抗热量,又可防止水分渗入。同时它的美学意义在于强调纯净的平面和表皮,表现出光线的全部变化,形体与空间强烈凸现,形象纯净而优美,创造了宁静精致的诗意。西扎对于混凝土的运用同样令人赞叹,他能将混凝土的特性和形式表现力发挥到极致,善于将不加修饰的粗糙混凝土的粗犷和沉重回应场所的特定氛围。另外,地方化,人情化的建筑语言一直是西扎建筑的基点。材料不仅是建筑形式表达的重要元素,材料还是场所,文脉,甚至不同文化的表达媒介。面对不同的环境,西扎往往根据当地历史文脉和建筑传统的差异而选用不同的材料。
在我们当下的艺术创作中,材料似乎是一种标新立异哗众取宠的手段,没有充份挖掘材料特性及其美学含义,一味强调材料的多样性导致艺术创作陷入技术上的表演和材料的堆砌,艺术家的思想和形式结构愈显苍白和空洞。像一篇文章只有华丽的词藻是远远不够的,这是艺术家想象力,创造力匮乏的表现。
赖特注⑤说:“每一种材料有自己的语言……每一种材料有自己的故事”,“对于创造性的艺术家来说,每一种材料有他自己的语言,有他自己的歌”。所以,充分表现材料的内在潜力和外部形态,根据艺术家的创作主题恰如其分地运用材料,用现代技术进一步挖掘和发挥材料的特性,是每一位艺术家努力的目标。
(5)虚质的材料——光
西扎毫无疑问是光的表现大师,在他的作品中,外部和内部空间无时无刻被各种精心组织的光所渲染。无论是亲身体验还是图片的阅读,西扎的建筑上演的一幕幕光与空间的戏剧都令人为之倾倒,唏嘘不已,观者的心灵亦随着光的飘动飞舞,而震颤和共鸣。
安藤忠雄注⑥说:“光照到物体表面,勾勒出它们的轮廓;在物体的背后聚集阴影,给予它们的深度。沿着光明与黑暗的界线,物体被清晰地表现出来,获得自身的形式,显现相互之间的关系,处于无限的联系之中。”“光给予物体以自主,同时描述它们之间的关联。我们甚至可以说,光在万物的联系之中表现了独特的个体。作为构成世界的各种关系的创造者,作为万物之源,光绝对是一种无可置疑的源泉。光更是一种颤动,在不断变幻之中,光重新塑造着世界”。
西扎建筑作品的内部空间是一个泛光的世界,他通过窗的特定位置的设计,空间界面的围合与开启,空间体量的压缩和扩张,使人们在光的变化中自觉的延续空间的漫游,游历和体验着建筑空间。以《福尔诺斯教区中心圣堂》为例(附图3),就是通过对早期基督教建筑厚厚的墙体将光线引入的方式的更新,创造出精彩绝伦的空间。这种更新集中体现于东北方向的倾斜墙体的构造方式。为了赋予窗户的深度,西扎采用了双层墙体的特殊构造,然后在两片墙体的顶部开启三个洞口,在靠近外部的地方安装玻璃,于是形成了三个被切削的棱柱体窗体。通过这种方式,这种在过去教堂中由于建筑结构的深度而自然而然地获得的墙体与光的关系得以再现:人们可以看到光线的射入,但在透视视野中,无法看到实实在在的窗户,光源的隐匿使空间具有某种神秘感。在其对面,一个狭窄的带形窗在较低的位置引入光线,作高出光线的对应与平衡。在讲台左面的凹入部分之下具有微妙的阴影,在神龛后面的间接光线呈现出一个竖向的光井。
英国著名建筑师罗杰斯说:“建筑是捕捉光的容器,就如同乐器如何捕捉音乐一样。”著名建筑评论家威廉•柯梯斯(William•Curtis)说:“西扎最好的建筑其实不是真正的建筑,它们是嵌入当地文脉中的光与空间的容器。”作为一种特殊的虚质材料,光以自身的无形赋予了西扎建筑有形的,可以感知的艺术效果。
(6)场所与文脉
在西扎的建筑作品中,除了场地,形式和空间等因素之外,它还将一些文脉因素交织在一起,各种组织层次(包括历史片断,地形片断等)在“有序”及“无序”之间汇集在一起,赋予它们以新的秩序并清晰地加以表达。在西扎的诸多作品中,他都从不同方式作出了对场所的回应。展现出他塑造场所精神,创作场所新秩序方面卓越才华和能力。在形态构成上,西扎的建筑就像从自然风景和城市环境中生长出来一样,表现了地形的物质形态和建筑与地理环境的平衡,与场所具有天然的联系。西扎以“微观地理学”的观念在城市与自然之间建立起过度性的微观地理环境,成为城市与自然风景之间的媒介。
对于场所中的建筑,西扎还以其特有的考古学的方式,将其与场所有关的遗迹和记忆联系在一起。西扎在加利西亚现代艺术中心设计是谈道:从一幅18世纪的地图中,我能够了解到修道院空间的组织及表达方式,并且对于这些现存关系的研究对博物馆的方案起到了促进作用。……其最终的构成被花园设计所明确,这是利用自然的一个理想方法……。我们最终还是发现了该地区古老的灌溉系统。花园的设计以“之”字形回旋的坡道和梯段作为基础。博物馆内部的道路也遵循一条相似的路线。”
从某种意义上说,西扎的建筑是从只有他熟知的考古学的基础上孕育出来的。遗迹的主题在他的作品中经常发生。早年在设计莱萨•达•帕尔梅拉海泽游泳池时,西扎就曾指出:游泳池被设计为一种遗迹的意念。他极力维持这种新旧之间微妙的交互作用。在卡多素住宅设计中,他成功地拒绝了业主拔掉老葡萄藤而改种无须照管的橘树的要求。他认为这个全新的橘树形象将毁灭现场与记忆有关的地方特色。在贝莱斯住宅,与众不同的玻璃窗与一堆似乎由于植被侵入而导致部分崩塌和破坏的墙体结合,他评论说:“这个体量在一侧被破坏就好象一处抽象表达的遗迹”。遗迹观念的运用,西扎不仅仅局限于面对的两个形成和鲜明对比的两个时刻,而是用全部的历史遗存唤起人们的整体记忆,从而建立起新旧之间的诗意对话,将历史和社会的深度赋予场所,因为场所“不仅由现实构成,而且来源于历史”。
综上所述,西扎的建筑具有独特的美学意义,他的作品不符合评论家所做出的种种分类,因为任何的分类都不足以囊括西扎建筑的全貌。他长期致力于地方性的建筑表达,但并未局限于“地方主义”的束缚。他致力于场所意义表达的同时,又超越了“文脉主义”的陈词滥调。尽管他追求“片断”“简约”其作品从外在形式到内在理念与“解构主义”和“极少主义”的哲学主张毫无关联。
西扎宣称:建筑师从未有任何发明,而只是将现实加以转变。建筑意味着吸收对立面并超越种种的冲突矛盾。片断与整体,模糊与明晰,简洁与繁杂,传统与现实诸多矛盾因素交织在一起,成就了极其真实感人的建筑作品。他的建筑理念和主题,深层的组织结构,空间秩序的安排,相互之间具有深层的关联,他的“风格”并非是一整套的形式系列,而是他对建筑系统性的思考,感受和观察理解的全部方式。西扎以近40年的建筑实践和大量的作品向人们表明,在这个言必称“某某主义”和“某某学”的时代,建筑可以以自身来表现建筑,生成建筑,升华建筑。
通过研究分析西扎的作品及思想,我们从中能得到哪些启示呢?
1、 严谨科学的学术观念和体系
在当下艺术创作中,我们言必称“某某主义”“某某派”,很多作品从华丽的形式和玄妙的理论来掩饰情感和内涵的贫乏,艺术创作变成了一种小发明式的片面的形象游戏,缺少心灵的真实投入,艺术之美逐渐泯灭。西扎的作品,从未有理论的噱头和形式的造作,却朴素地阐释真实的情感。当下我们真正缺乏的是严谨的科学的学术态度,遵循艺术创作的规律,抛弃任何浮夸和矫情,真正关注艺术的形式,空间,内在结构,语言和文化精神等基本问题,寄托艺术家真正的情感及思想修养表达,在混乱中把握逻辑,在局限中寻求可能,探索出当代艺术个性化发展的道路。
在当下的艺术创作与教学中,有明显的重新奇,重外在修饰的表演倾向,轻视艺术造型的功力,内在的修养理论和思想情感的真实表达。重想法(非思想与情感)轻技术已经是极普遍的现象。陈丹青说:“好的思想也要好的技术,好的技术里已经有思想”。这里所说的技术决不仅仅是基本的造型技巧,扎实严谨的基本功,而是由此延伸出的造型理念,造型语言和造型美学,这种内力的修炼不仅需要艺术家具有很高艺术才华,敏锐的艺术悟性,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更需要科学严谨的学术态度和坚韧不拔契而不舍的性格。艺术各学科都有自己的独特语言,在长期的艺术发展史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科学的体系,这种体系背后又有完善的人文科学,历史,美学,哲学等理论体系支撑,这些都需要艺术家用严谨的学术态度努力去探索研究,遵循艺术创作的规律,发掘艺术内在结构的复杂与多样性,借以表达艺术家真正的情感和思想理念。
2、 结构问题
在各艺术门类中,结构问题一直是一个核心问题。文学有文学的结构,音乐有音乐的结构,电影戏剧无不如此。在造型艺术领域,从塞尚开始真正颠覆了古典艺术的结构形式,重新定义了造型,色彩的结构形式,而后毕加索,达利,米罗,布朗库西,康定斯基,亨利•摩尔等诸辈不断发展和演绎了艺术结构形式的多种可能性,形成诸多现代艺术流派和现代艺术理论。在建筑领域,勒•柯布西耶无疑是一个划时代的人物,它以“多米诺”体系奠定了现代建筑美学结构和造型理念的基础。西扎以其卓越的才华创造了完善的内在结构形式,产生了感人至深的视觉效果和纯粹紧凑,富于韵律的,静谧的艺术语言,复杂的结构体系也创造了单纯富于节奏感的外形和丰富的舒适的内部空间。创造了诗意的,隐喻的美学理念。
我们当前的美术教育延续了西方古典传统的造型理念,讲求写实训练,停留在师傅带徒弟式的手艺人的模式中,结构问题通常被理解为解剖,构图,色彩构成等要素,忽视作品深层次的结构形式的探索和研究,如造型的结构形式,气韵的结构形式,线,面,体的韵律结构等等。这种教学训练忽视了学生的情感诉求,教学僵化,观念陈旧,枯燥乏味。在面对艺术创作时,学生们感到无所适从,有话说不出,有劲使不上,艺术语言的贫乏让他们手足无措,要知道结构问题就是艺术表现力和语言的源泉。有了这种结构,作品就会有力,紧凑,富于韵律和张力,反之则松散,凌乱,乏味和羸弱。另外,忽视理论体系的研究和探寻,无法在长期的艺术实践形成自己的独特的艺术理念和造型语言。
在当代艺术蓬勃发展的今天,传统的教学模式已远远不能满足年轻学生们的需求。一味地追逐潮流,急功近利的教学模式同样不值得提倡。装置,行为,观念,影像等艺术形式在西方有近半个世纪的发展历程,形成了非常完善的人文科学,哲学,美学理论体系,它们的内在结构和语言体系也极复杂和丰富。不以严谨学的学术态度加以深入研究和探讨,没有完善系统的理论学习,就会照猫画虎,生搬硬套,缺乏真实的情感表达和艺术感染力。这是我们亟待探索研究和解决的核心问题。
3、 审视传统
西扎通过长期的亲身体验和深入研究历史上的建筑模型,切实把握特定地域的传统建筑的精髓,才能使其建筑得到强烈的文化认同。当代艺术家们同样应该深入研究传统优秀的艺术遗产,关注艺术所表达的传统意义,在传统本身寻找内在的形式本源,并将其精神特质运用到艺术创作中,实现艺术家强烈的个性化表达。中国的传统艺术博大精深,我们不应仅仅局限在绘画,雕塑艺术的研究,而应开阔眼界,从书法,诗歌,建筑,园林,戏曲等诸多艺术门类中发掘中国文化的精髓,从中提炼可资借鉴的艺术手法和艺术语言。
4、 解读现代
西扎的建筑,以现代的方式延续了传统,回应着变革,对于现代建筑的融会贯通,灵活运用是其根本性的基础。当代中国艺术家对西方当代艺术形象的生搬硬套,原因恰恰在于对于现代艺术的艺术语言,结构形式,创作方法和艺术理论的一知半解。因此,全面地掌握当代西方的艺术语言和艺术理论也就成为关键,没有这个过程,传统与现代的文化价值和精神内涵也就无从谈起。对于当代艺术的解读和研究,深入把握现代艺术语言和结构形式,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必需的。
5、 公共艺术,城市雕塑的反思
公共艺术与建筑环境艺术是紧密相联的,对于西扎的建筑研究是很有启发性的。公共艺术实际上是艺术家的一种心理活动,是有关感受或知觉上的经验在大脑中重现,回忆与重组的过程和结果。西扎正是以现场为起点,通过详尽的调查的研究掌握各种要素,激发经验和记忆中的某些意象,以直觉产生构思,以交流联系加以印证和调整,最终达成各种矛盾的协调和统一。我们当代的公共艺术和城市雕塑恰恰忽略了场所和文脉表达,局限于类似传统广场雕塑局部表现,忽略了环境,气候等诸多要素,也就极大的破坏了环境与文化生态,显得突兀,丑陋和生硬,西扎的微观地理学理念和营造场所和文脉的深厚功力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和探讨。
蔡卫
2007年5月于成都美术学院
注① 勒•柯布西耶 Le Corbusier,(1887-1965),生于瑞士,1930年加入法国籍。早年学习雕刻艺术。提倡建筑的革新,走平民化,工业化,功能化的道路,提倡相应的建筑美学。成为现代建筑最有影响的大师。
注② 布朗库西 Constantin Burancusi (1876-1957),罗马尼亚雕塑家,毕业于布加勒斯特美术学校,他的作品以动物和物质生命产生共鸣的单纯抽象形态赋予现代雕塑以极大意义。
注③ 阿尔瓦•阿尔托(1898-1976),芬兰建筑大师。他代表了与经典现代主义不同的方向,强调功能,民主化的有机形态,现代材料与传统材料,经典现代主义建筑美学与地方特色相结合的原则,对现代建筑有深远的影响。
注④ 阿道夫•卢斯 Adolf Loos (1870-1933),维也纳人,欧洲现代主义建筑运动先驱。重要著作《装饰或罪恶》。
注⑤ 赖特 Frank Lloyd Wright (1869-1959),美国建筑大师,他对建筑工业化不感兴趣,他一生中设计最多的建筑类型是别墅和小住宅。
注⑥ 安藤忠雄 Ando Tadao (1941- ),日本当代建筑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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