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30日,朱利安拍卖行将梦露用过的服装、道具以及有关她的纪念品等集合拍卖,图中梦露真人大小的蜡像估价30万~50万美元
1999年梦露遗物拍卖会上,歌手玛利亚·凯利以66.25万美元拍得了梦露的白色三角钢琴(估价为1万至1.5万美元)
梦露死后,和她相识的人都纷纷以各种形式回忆她生前的各种细节。她的前夫、同事、医生甚至管家都不约而同地开始编织神话。诺曼·梅勒看到有利可图,还东拼西凑写了一本梦露传记。1962~2012年,有关她的谈论从来没有停止过。在今天的语境里,我们谈论梦露时可以找到汗牛充栋的材料,但其中却存在着大量谜团和矛盾之处。首先,我们谈论的究竟是不是法医报告里那个“发育良好、营养健全的白人女性”?她身高1.66米,重53公斤,除此之外,我们还知道什么?她在冥河那边已满50周年,远超她在这个世界上停留的时间,在这50年里,从各种渠道来的消息和照片渐渐筑成了一个城堡,人们都迷失在抵达核心的路上。传记作者们都查阅了大量资料,引经据典地宣称他们找到了最真实的梦露。他们每做的一次努力,都是一次精细的手工,都会在某一个方向上造就新的神话,最终这颗叫梦露的钻石将会具有无穷多的切面,这款叫梦露的白裙子也将会变得无穷大,数不清的褶皱每个都在生产新的意义。一开始人们相信能最终组合出一个真相,但当切面和褶皱开始自我复制、交配并且蔓延,就没有人再有能力真正把握住它。其次,我们从来没有能力谈论梦露的身体,即使在她活着的时候,人们谈论的也是身体在照片和银幕上的一系列投射。
梦露在《七年之痒》中拍了她一生中最著名的一个镜头。在地铁站的通风口,梦露的裙子被风高高掀起(去年这条裙子被人以560万美元的高价买走),她用手捂住私密部位。这是梦露的惯用招式,她不得不拒绝观众窥视的目光,但这种拒绝因为手的位置也成了一种强调和引诱——百老汇甚至曾经拿这个镜头做了一幅高15米的巨幅宣传海报。在通向色情的路上,梦露是引路人,但同时也是门卫。时尚杂志热衷于调查有多少男性幻想过脱下梦露的衣服,这是奇怪的问题,因为没有人,即使梦露自己也无法接触到那个洛杉矶女人真正的、自然的味道,“玛丽莲·梦露”是个人工产品,她在生理上找不到吃喝拉撒之外的自己。意大利作家安东尼奥·塔布其为2009年出版的梦露的秘密手记写了一篇精彩的序言,他说:“梦露的身上有一层紧身衣,一种类似有机硅的材质,身体清晰可见。即便如此,它依然保护了最深层次的本质——灵魂。”而阅读了这本手记的人会知道,这种灵魂本身也是含混不清、充满矛盾的,作为照片和胶片的梦露在寻找一个不存在的故乡,在反抗承载她的世俗身体。
《马语者》和《燃情岁月》的导演罗伯特·雷德福德也曾经是好莱坞的著名男星。他在一次采访中说:“公众创造了另一个我,我无法控制它。”这很像史蒂文森《化身博士》中的情节,这种共存很难长久,更强大的一个会挟带着整个社会的话语和崇拜吞噬原来的自我。影像创造了明星,这是他们表达的方式和生存的土壤,所以梦露在回到内心的时候会有失语的感受,“斯特拉斯堡和他的助手霍恩伯格把我开膛破肚,里面空无一物……唯一看到的,是细碎的锯末——他们在锯一个布娃娃——锯末喷洒着,桌上、地上,到处都是。”而当面对相机的时候,她的表达更为顺畅,照片不但是媒介,也是对象,它代表着某种程度的真实,却又是主观生产的结果,这是机器和美女之间的化学反应,这种反应的结果是产生出了作为形象存在的玛丽莲·梦露,照片上的身体是符号而不具有温度和触觉的身体,它放弃了身体的私密性,把那些具有公众属性的、更利于传播的东西提炼出来。它把真正的观看主体设定为观众,每一个拿到照片的人都坐在皇帝位,观众只满足于这种程度的真实。梦露自己最喜欢英国摄影师塞西尔·比顿为《Vogue》杂志在1956年拍的一张照片,照片里她躺在床上,拿着一枝康乃馨放在胸前。从取景框的选择来看,梦露好像在和镜头做爱。1962年,《Esquire》杂志摄影师也拍了类似的照片。苏珊·桑塔格说:“凡照片都是消亡的象征。拍照便是参与另一个人(或事物)的死亡,易逝,无常。”拍完这组照片不久梦露就去世了。
照片传达了真实,缩短了距离,照片给出许诺,人们可以和偶像面对面。但照片也是一道关上的门,它无法被幻想中的欲望穿透,在真实的世界起不到什么作用。对于玛丽莲·梦露来说,照片是最理想的媒介,是性感女神的处女膜,这背后空无一物,它本身却又坚不可摧。几十年来,我们对梦露的消费都是通过照片进行的。李·斯特拉斯堡的遗孀安娜拥有梦露的肖像权和影片的相应版权,1982年,她专门成立了一个公司来运作,销售广告、化妆品、洋娃娃和其他衍生品。2010年,这些渠道的收入达到800万美元。大部分人正是通过这些产品第一次接触到梦露的。
而那个叫诺玛·简的梦露曾经对照片那一端的自己感到恐惧。只有她知道幻觉的真相,每个人都觉得她是性感偶像,但在她身上性却丧失了最原初的意义。她没有稳定的配偶,多次流产(有传言说是12次)。她在那本私密手记里写道:“那些活了170年的枫树上长着的柔和绿叶。这就像在90岁的时候有了一个孩子。”而她却无法生育。这像是某种隐喻,是以性作为娱乐来源的惩罚,所有的观众都得到了快乐,而她承担了后果。她看《尤利西斯》、《太阳照常升起》、《包法利夫人》和《卡拉马佐夫兄弟》,嫁给一个剧作家,她要远离那个形象。她读斯蒂文森的《化身博士》,说自己是杰克与海德合二为一,她像杰克一样依赖药物,带着恐惧生活,最终却还是逃不开被吞噬的命运。安迪·沃霍尔在1962年就创作了那幅著名的肖像画,梦露在那上面显得诡异却通俗,像超市里挂着的宣传海报。
在她死后,人们忽然开始歌颂她的情操和美好心灵,好像那些曾经激动人心的肉欲一下子消失了。帕索里尼写了首诗,说她是“古老世界的劫后余生,是未来世界的希冀,被现今世界所占有,便成了祸害”。埃尔顿·约翰的《风中之烛》唱道:“远在你的传奇结束之前,你的烛火早早就已经烧尽。你有着一份傲然挺立的优雅,而你四周的人却只会在地上爬。”世界开始把新的内容添加进她的形象,女权主义者们也改变了对她的看法:她出身贫寒,却依靠努力取得了成功,在扮演性感蠢姑娘的同时她也在消解和嘲讽这些角色。她曾被女人嫉妒、蔑视甚至仇恨,但也被模仿、被研究,最终成为她们的姐妹。
如果她现在还活着,也许还会记得和卡波特在1955年4月共度的那个下午。那一天他们东拉西扯,说了很多看起来没有什么意义的话。在海边,她问卡波特,玛丽莲·梦露的真人究竟什么样?卡波特把这段经历写进了一篇文章:
阳光正在褪去。她仿佛也随之暗淡,要消隐在蓝天白云的上方。我想提高嗓门压过海鸥的声音,大声回答她:玛丽莲!玛丽莲,为什么一切最后非得这样不可?为什么人生非得这么不堪?
卡波特:我会说……
梦露: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卡波特:我会说,你是个美丽的女孩儿。
【编辑:李洪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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