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籍伊朗裔艺术家西丽·娜沙特的展览很大,却很静,在798这个喧嚣的大景点里像个局外人。但如果你耐着性子看完,会惊讶于它的爆发力:那些曾愤怒地挥起拳头的伊朗人,在娜沙特的镜头里表情平静而笃定;但从中不难看出,波斯民族的字典里,没有龙的传人习惯的沉默二字。
提到伊朗,大多数国人头脑中浮现出的是石油、战争、强硬的保守派、永远高调的内贾德。当然,对文艺青年还有《小鞋子》和《我在伊朗长大》。但大多数人对那个中东国度并不真正了解:不知道中伊友好到可以落地签、不明白为什么伊朗人为什么总是怒气冲冲地出现在CCTV,就像他们不明白我们为什么总是顺从得令人发指一样。
西丽·娜沙特在林冠艺术中心的展览“列王纪”,或许正是一个突破口,不仅仅是对于了解伊朗,更是了解一种在国内罕见的、不沉默的“基因”。
“列王纪”的灵感来自于那本伊朗诗人菲尔多西在11世纪所写的《列王纪》,那是个关于6世纪阿拉伯人入侵伊朗的悲剧。与《列王纪》一样,娜沙特这次的摄影展览也是由三个部分组成的,《恶棍》、《爱国者》和《民众》,大画幅的黑白肖像上用波斯文书写着诗歌和狱中的字句,每件作品的名字就是肖像人的真实名字。
尽管如此,这却不是一个鼓吹和输出某个民族的展览,西丽·娜沙特虽然生在伊朗,却在17岁时就移民美国,也恰恰是这种对立的双重成长背景,让她的作品既客观冷静、又有着无法忽视的热烈,毕竟离一个地方太近并不一定就会看得明晰,否则我们早就是最懂自己的人了。
伊斯兰一直是西丽·娜沙特关注的题材,1995年那组在黑白影像上书写波斯文的作品《安拉的女人》让她登上了国际艺术舞台。这次“列王纪”的创作背景是2009年6月的伊朗绿色革命,数以万计的伊朗人走上街头抗议政府的腐败,数十名学生在政府武装攻占德黑兰大学学生宿舍时被杀害,三百多名改革派知名人士被政府逮捕,换来的却是选举舞弊票无效作废。值得吗?她镜头下的伊朗人没问过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今年6月,伊朗又将进行新一届的大选,西方媒体之前失望地称“绿色革命已死”,但事实上,我们都清楚,很多东西活着并将永远活下去,很多东西还在呼吸却早已经死去。如果变革需要两个必然条件,一是不沉默、一是大多数,那就且让我们硬下心肠、且让我们等待。
Q&A:“恐惧令我着迷。”
TO:是什么契机,让常年生活在美国的你,开始故土题材创作的呢?
那时我离家已有12年,家乡对我来说美好又充满了未知恐惧,因为革命彻底改变了伊朗。我感兴趣的是,当作为艺术家回到故土,一切令我恐惧的东西又同时非常令我着迷。我突然发现了好的题材,也就是这场革命,人们会为了革命而自杀,这种以身殉国的行为甚至在女人间也非常流行,我渐渐发现脑中有了想表现的东西。
TO:你想表现的是怎样一种自我牺牲?
有一部分牺牲是宗教的,但在我的作品中呈现的牺牲是为国家的。我认为宗教本质上是一种洗脑,但作品中的这一群人是没有任何意识形态上的困扰的,他们甚至不属于任何政治团体。
TO:在你看来,是这种个人牺牲成就了历史,还是历史造就了这种牺牲?
让我感兴趣的是,这是一个很东方的观点。在美国其实这种状况是很少的,他们注重的大多是自我层面的问题,但在我们的国家或者中国或者中东国家,个人的牺牲有时是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人们往往是为了集体而通过一种自我牺牲的方式成全自己的价值,他们认为这是一种超越自我的使命,这在本质上十分打动我。
TO:在这个政治家主宰的世界中,你认为艺术家扮演着什么角色?
在像伊朗与中国这样的国家,艺术家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可以超越许多界限为人们发声,好的艺术家能在某种程度上打动、影响、激励人们。但在我们的国家,艺术家变成了一种最大的威胁。因为我们的自由表达,反而变成了政治的敌人。我们与中国有着相似的境遇,伊朗常常在观察中国的举动。因为我们知道我们同样面临着限制的问题,所以我们也非常好奇你们是如何表达自己的。
TO:我们同样好奇的是,此次你将作品带到中国的初衷是?
许多中国艺术家也在艺术与政治的缝隙间生存,我认为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认清我们生活以及我们所处的社会,这两者是我们创作的温床,也是我们的表达途径。许多中国艺术家也有着同样的处境,所以我想建立起一种这样的对话。
TO:看来你很了解中国当代艺术,对它你怎么看?
中国艺术中有许多商业艺术,他们纯粹是为了收藏家而制作的笑话。但作为一名艺术家挑战无时不在,但也能够激发创造出我们的创作热情,限制越多,越渴望有张力的表达。
作品推荐
《恶棍》浴血沙场的骑士画面覆盖着被摄者的胸部和手臂,这些画在肖像表面的图像描绘的正是《列王纪》中的场景,娜沙特以此将古伊斯兰的侵略和当下的政权体制加以对比。画面中唯一的红色是保卫波斯抵抗入侵者的烈士喷溅的鲜血,暗示了在当代的政治运动中牺牲的人们。
《爱国者》这组作品中的人们直直地凝视着镜头,手放在心脏的位置,身上被精致细腻地书以波斯诗歌、伊朗狱中记忆和《列王纪》中的章节。而谁又是真正的爱国者?是那些力主变革并建立更加公正系统的人?还是那些极力捍卫现有制度的人?也许他们都是,也许是历史本身开启了这个无法定论及解决的难题。
《民众》照片上有着缜密的波斯文,他们全无表情,仿佛历史仍等待着在他们身上的书写。这些人会成为烈士、爱国者还是恶棍?娜沙特好像有意留给观者这个开放性的问题。
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