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桐作品
《灵之祭》系列作品是我2013年的毕业创作。经过漫长的积累和沉淀,我摆脱了以往使用单一材料语言的限制,在物质材料的感知与运用方面开始了全面探索。例如把一些日常用品和各种天然材料如玻璃、泥土、木材、牛皮、麻丝等结合在一起,将日常材料转化为更具诗性的艺术语言,注重探索主题的多样性,开始了更为综合的艺术表达。
在形式语言的运用与转换上,我反复琢磨,力求将古老的存在意识和手工技术结合起来,营造一种神秘氛围,唤回或者说呈现那些对人类有深重影响的神秘力量,并在语言上追求朴实无华、平静而精致。这一系列作品运用了许多古旧的现成品,它包含了人类文明进程中失落的意识形态和淳朴的思维方式,其目的并不是要表现某一特定的历史事件,而是希望能将往昔古老的理智、远古仪式与信仰等不同时间层次的人类经验和记忆融汇进一个永恒的时间——现在。
《灵之祭系列-1升华》是一幅7.7米的长卷,全部用旧书皮拼接而成,按照书皮的固有颜色,斑斑驳驳由深到浅排列。在制作过程中,我特意打磨掉书皮上的文字,只保留书面材质本身自然破损和变色的痕迹,使之成为纯粹时间的视觉载体。整幅作品自下而上由低沉抑郁的色调逐步上升至明亮的白色,让人有穿越时空、对时间产生肃然起敬的感觉。
《灵之祭系列-2蔓草与骷髅》是另一系列手工纸作品之一,宣纸作为传统国画材料,一直被沿用至今。我避开传统语言形式,重新考虑材料自身的可能性,把自我从艺术表达中抽离出去,自觉于一种对物质材料的本能反应。经过多次尝试,我决定用针在纸上扎孔。针是传统的刺绣工具,用它来穿透纸面,是我对传统材料的一种破坏性行为,穿越本身是使物质消失的过程,随之光线的介入,破坏却唤醒了物质的生命。在我将情感简化为一种机械运动时,没想到通过扎孔的方向不同,纸面反射出不同方向的光源,汇聚在一起产生出奇幻而华贵的机理效果,使纸这种材质本身,展现出从未有过的特质。从这一系列作品中我体悟到,生命材质的无限深度在个人纷乱的意识终结之后,将会从混沌之中生发出来。
《灵之祭系列-3微笑》可以说最为典型的代表了我的创作思路:将一个用麻丝编织的精致头骨安装在一个包裹着泥土和麻绳的支架上,下面的装置底座是一个带有三只小抽屉的古旧梳妆盒。在这中粗暴的结合下形成的人物姿态既衰老又滑稽,即羸弱又幽默。经过再三思考,决定将它安放在一个高高的经典结构的传统基座上,使其散发出一种平静而神圣的魅力,我发现自己创造出一个人类文化中普遍存在的异教象征。
《灵之祭系列-4国王的胜战》这件作品沿用了中国传统皮影雕刻技术,设计制作出一套华美的传统纹样,并用牛皮包扎玻璃容器,形成皮肤样的皱褶。传统纹样是我在不同的作品里常用的语言形式。材质、花纹和形状的对比与结合是我考虑的核心:将带有毛孔和血丝的牛皮包裹透明的玻璃容器,配上华美的服饰纹样,产生一种即脆弱然而又能够与永恒相对峙的奇幻质感。
《灵之祭系列-5沉睡的躯壳》这件作品是我对个体生命体验的表达。先是拍了一个短片,我在自己右脚腕系一根麻绳,拖着走过河床,山丘,公路,街巷,进入学校,办公室以及自己的房间,湿水的麻绳会粘上路面的泥土与灰尘,形成一个球体,越滚越大。约到直径10公分,我把它解下来,连同一摞旧书和一个用麻丝编制的小人安放在一起,有一种祭奠往昔岁月的感觉。
《灵之祭系列-6 蔓草与骷髅》是对生命双重思考的直接呈现。在一个仿真头骨上用铅笔描绘精致的图形,自下颌骨到枕骨一周,以及颧骨和眼窝深处等部位,刻画的是传统故事里的东海之水;鼻梁骨到印堂之间是蓬莱仙岛;额头的正上方是一只从地狱之门展翅飞来的蝙蝠;头骨的正后方是一对站立着的青年男女,他们背部相连,赤裸着健康的身体,手臂向外张开,象征着生生不息的蔓草纹环绕其左右,并向上及四周蔓延,覆盖了整个头骨的其余部分。这件作品是冰冷的现实与远古幻想的结合体,纤细的线条羸弱而坚定,在这死亡的见证物上营造出温柔与浪漫的气息。
《灵之祭系列-7 静止的运动》是一件混搭装置作品。我把废弃的日常物品装配在一起,目的是破坏其原有的实用功能,这样直观的物性就可以在精神的自觉中苏醒,创造出新的艺术结构:一首诙谐而优雅的视觉诗。
在毕业创作过程中为了避免受过多外部信息影响,我一直是秘密进行的,创作期间只给导师看了已经比较成熟的扎孔系列作品。在《灵之祭系列-8神冥的对话》这件作品中,我把整个装置主体及材料置于相互对峙的领域内,涉及的内容跨度较大,并充满矛盾、极难掌控。这导致我在如何最好的呈现这件作品上思虑颇多,甚至如同有心理问题一般。从布展到开展一周时间,整日惶惶不安,怀着对事物神圣的虔敬心情,每天一早在美术馆开门后,像一个幽灵般迅速溜进展厅,到作品前悄悄更换调制内容。无疑,这使得这件作品于我几乎变成了一件带有巫术性质的行为装置。
在《灵之祭》系列作品里,我希望能超出通常逻辑下对艺术作品的期望,尤其对当代艺术中的保守、媚俗、嬉皮、羸弱、桎梏等现象有刻意的回避。我选择极为普通和廉价的日常物品,对其进行改造,从粗糙原始的材料中升华出精致高雅的东西。例如,在中国传统手工宣纸上用针扎孔;从麻皮中抽出精细的麻丝编制形体;用老的梳妆盒作雕塑基座;在带有血丝的牛皮上雕刻传统经典花纹等等。一切物品都打破并超越了它原本的文化属性,经过重新组合,物质的语言因此发生转变,它们以新的方式存在于新的系统中或时空位点上,使这些物质具有了灵性的实质,并焕发出生命的活力。
在作品创作当中,我就像是一名身处梦魇之中的幻想者和魔术师。将日常物品作为灵感源泉,把意念附在物质上,经过多次拣选与重组,加以情感、奇想、幻觉等方式的运用,生成一个全新的个体。在此挖掘出自己的创作成果:传统手工制作、概念的重新考虑、旧物翻新观点、物体及意向的结合等,充满了隐晦的幽默。
单件作品之间有物质重复使用的共谋关系,它们相互之间发生意念的穿越和隐含共同的设计元素。同等的材料被有效地纳入到整体作品之中,材料的实质在此交替的历史中被颠覆:从记载人类智慧的书籍中抽离出单纯的纸面质感;古老的传说与梦想被附在象征死亡之体上;代表西方理性与现代化的石膏椎体被打破,并倒立悬置在空中,与一条盘卧在旧书和一根作抽屉支架的床腿脚下的蛇对峙。作品暗示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文化混乱感,独立的参考在笨拙的和谐中结合在一起。作品呈现为华丽而又诡异的、朴实而又令人不安的边缘图像,其中蕴含的观念计谋和抽象图形,将复兴那被遗忘的最初本能,诙谐地暗示了存在的永恒性,提示出一种神秘主义的原始力量。在貌似形式主义的运动中创作出神秘的虚构关系,以此证实艺术表达的无限可能。
按照宇宙全息论者的解释,一个星体虽然毁灭了,但星体发出的光却始终在宇宙中运行,并且作为星光的信息是永远不会在宇宙中消失的。因此充满宇宙的意识场是超越时空的,并且可以互相转化。因此,我认为物质一旦摆脱其原有的文化属性,那些依附在上面的精神信息就会随之飘散在空中,形成一个非凡的宇宙体系。经过“死亡之体”,即废弃物的多种拼接组合,将这些信息从物质中焕发出来,它暗示着一种自然的神秘力量和人类世俗力量的对峙与共谋;似乎可以通过心灵感应接通天地之气,被赋予超越现实物像和时间制约的能量。在此,作品成为我真实赤裸地面对生命,并与大自然神冥对话的媒质。
生活永远是艺术诉说的对象,永无完结。想象的触角即使延伸到外太空,绕不去的依然是生活本身,“当下”远不只是一种时态,还是一个抹不去的背景。对于我来说,中国当代社会是我作为一个个体的生活所在,也是我试图在艺术中有所观照的对象,这几乎是不加选择的。
如同我们这个社会正在经历着的种种变迁,在艺术中这些同样得到了折射,无论是“本土化”还是“国际化”都一样伴随着不可避免的阵痛。中国当下社会中的许多现实问题,无疑表明我们正在经历着无比庞杂和混乱的改变,它包含着无数个人需求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冲撞:梦想与幻灭,欲望与失落,虚幻与羸弱,个人无处释放的焦虑和与现实抗争的无力,一种永远无法企及梦想的悲凉感在身处其中的心灵里肆意流淌。作为其中的一个个体,我观察着,却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感受者,感受着,又不似一个单纯的感受者,在诸种游离与深陷之间,我寻找自己,也了解着“我们”。
将往昔、当下和未来交织在一起,把人类的神奇、羸弱和富于变迁性封装在我的作品里,共同述说现代人怎样拥有着古代睿智的秘密。这种努力在某种程度上是对当前复杂的社会环境,以及对人类欲望失去控制的抵制与营救。这是我的艺术表达,我所有感性、理性追寻的一个出口,我的身心和它们整个地交织着,难解难分。似乎生成了一种以恶制恶的“咒符”,成为我艺术沉思的推进力。
《灵之祭》系列作品因而是一种跨越时空的“综合再现”,一种 “自然”或“生命轮回”的象征。呈现于当代语境中,则表达了堕落与复兴的双重暗示,以及对一个更加文明的未来社会的期待。
2013年4月
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