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志杰
黄永砯:这位彻底的怀疑主义者在他工作的各个阶段呈现出的学术性是一以贯之的。他思考的广度和深度往往领先于他的时代。八十年代初当同是七七级油画系的罗中立在画《父亲》时,黄的毕业作品是《运行中的钢包》——一些硬边的抽象绘画。八十年代中期新潮美术大谈“文化”和个性之时黄的厦门达达是反文化反自我的唯一个案,其代表作是转盘。新潮后期他最早预见到世界文化战争的格局,并主动回到传统文化如易经、方术和禅宗之中寻找方法论,其策略性的对应成为海外华人艺术家中“中国牌”作法的始作俑者。其智者的工作风格使所有想指责中国实验艺术是胡搞的别有用心的指责不攻自破。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对自己的这些成就始终保持了一种怀疑的态度,我在他身上看到了真正伟大艺术家应有的品质。
吴山专:这位天才的能量尚未被真正谈论到,他的红色幽默是九十年代的政治波普和泼皮的真正精神起源,我可以举白菜上盖的公章和文革标语式的“白菜三分钱一斤”为据。吴对文字的解构是基于“简化字”及其背后的人民记忆,有别于谷文达和徐冰的文人书法传统。他的熊猫人代会足于让效颦者羞死,他在超市里的玉照是中国艳俗的爷爷。吴山专与王朔相似,在其工作中保持了一种彻底的平民立场,底层立场,这个舟山定海县的文化流氓拒绝任何玄学化的拨高,虽然去国多年亦不曾磨灭其流氓精神,我为他没有致富而庆幸,有多少痞子有了点钱就丧失了批判性!至于这个人的语言魅力只有亲身接触才能认识,在此不论。
张晓刚:当代艺术中充满了令人震惊或令人佩服的作品,或极端或深刻地或聪明地作用于感官或大脑,但难得见到关于“心灵”的艺术探索。张在画面上对于中国普通人的心灵史深入体验,并在长期的图式探索之后找到了极其敏感细腻的画面语言,甚至改变了一个区域的画风。其艺术的生效方式是无声而有力的“感染”,这就从另一种角度取得了感官的强度和智性的深度。张不是激进的媒材的实验者,却是精神深度的不断革命论者,他的工作甚至让我反思实验主义的欠缺,因为其成品的完美是令人尊敬的。
耿建翌:耿建翌之所以在这份名单里并不是因为他最有名的狂笑的大脸,提前使后来的大脸们黯然失色,而是九十年代他通过一系列纸上的文本作品对人的变异精神状态的细致体验。当然这种工作在其八十年代的《自来水厂》已经开始了。在《租一个人去看上海》,《他是谁?》,之类作品中他将概念主义的形式与癫狂的精神病理现象进行了奇异的结合,这是对世界概念艺术的重要发展。
张培力:培力是无可争议的中国录像艺术先驱,今天依然是重要的代表之一,就凭这一点也行,何况有他的早期架上画,《今晚没有爵士》和乳胶手套早就证明了他是绘画的绝顶高手,刑质彬读《辞海》则是最深刻的政治波普。他始终坚持用极端的身体观念来驾驭录像装置这种媒介。张的身体思想建立在这样的假设上:身体感受是所有更复杂的文化观点和选择的基础,医学的身体永远无法被政治和经济的身体所替代,而身体是敏感,脆弱,容易受到伤害的。张培力的态度影响了许多年轻的艺术家,尽管年轻人对身体的自恋带有更多反文化色彩。张培力的成就是以个人经验超越中国文化身份获得普遍性力量的典型个案。
蔡国强:他的长袖善舞和自我包装术本来不是我所喜欢的那类艺术家,尽管已经取得了个人的巨大成功,他不是那种能为后来的艺术家打开多种可能性的前驱,倒像使市场饱合使后来者的工作越来越难的前提,然而这就是他的一种贡献。蔡的方式受博依斯和克里斯托影响太大,就中国牌而言黄永砯更象马格利特,老蔡象达利。可是回头想想,丫对体制的认识和反控制也真是到位,自成一种武功,牛比大了,越想越觉得牛,何况,他的乱搞的精神,他的深谋远虑,都值得喜爱。
谢德庆:谢老头是二十年前华人艺术的孤胆英雄,他的开拓至今笼罩着中国行为艺术家的想象力:极限体验;自虐;过程性;身体性,对制度的批判;禅宗;所有这些课题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踪迹,而且至今难于超越。一个人以这种方式把自己的生活搅合进艺术里,在某种意义上是超越评价的,我应该住嘴,向酷哥致敬。
徐冰:徐老师是那种能在一件作品上倾注难于思议的大量劳动的学院派艺术家,点子的机智经由巨大而复杂的外部工作呈现出来,就成了“力作”。像我这种性情跳脱,兴趣广泛的人这辈子是达不到的,这是我尊敬他的理由。
谷文达:谷老师八十年代的水墨揭开了水墨实验的大幕,正是因为陆俨少大师高足的传统功力使之有勇气第一个下手并堵上了诽谤者的口,这个狂妄的英雄主义者也将破坏力施加于书法传统这个最坚实的堡垒,其启蒙意义自不待言。九十年代初他使用的胎盘粉和月经血是后来搞肉搞尸体的“异形”们的先声,相比之下谷更是有意地以之来挑畔美国清教文化,比英国的暴力艺术同时亦毫不逊色,我认为他没有得到赫斯特之流的荣誉可以认为是种族歧视,也因为中国艺术家背后没有萨奇的金钱后盾。可惜他退缩了,将这方面的努力与他对文字的理解相结合成就了头发幔系列。今天的谷已经停顿,沦为到处挂红灯笼。但我不因为今天他的无趣而忘了他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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