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真:中国艺术应有自己的根底
0条评论 2013-09-16 09:31:28 来源:中国文化报 作者:李亦奕

 冯真

冯真

近日,“绵绵瓜瓞——冯真教授和她的民间美术收藏展”在炎黄艺术馆展出,吸引了众多艺术爱好者。

展名“绵绵瓜瓞”非常形象,喻示着传统意义上的民间美术正在逐渐消失,但有些老艺术家很早就把目光投向民间,对民间美术做了大量收集、整理、保护和推广工作,让这份文化遗产得以延续,瓜瓞绵绵,泽被后世。

初学年画再学油画

冯真出身名门,是著名诗人、教育家、“左联”筹建者之一冯乃超的女儿。她1931年出生于上海,从小在叔叔家生活,“叔叔热爱音乐和绘画,他的歌本上画着五线谱,并在民歌的插页上画上水彩,很漂亮。我中学的校长是美国人,‘珍珠港事件’后回国了,但画室留下了一些画作,我们可以进去临摹。”此时15岁的冯真只身投奔晋察冀解放区。出于对美术的喜爱,她进入华北联合大学美术系,学校的教学方法来自延安鲁艺,以民间采风实践为主,主要学习绘画基本功,练习速写、素描、水彩,还学了解剖和透视。“那时强调不要单纯为了构图而构图、为了艺术而艺术,要到生活中去把自己的感受画出来,我画了很多,画米店抢米、画农村土改、画孩子们捞树叶喂猪,还画夏收时打谷场收麦子的场景,都很生活化。这才是真正的人民教育,对我一生都有很大影响。”冯真回忆自己早年的学习生涯,很是感慨。

年画有很多种,但冯真认为新年画就要有新生活,必须重新从生活中吸取素材。她于17岁时创作了新年画《娃娃戏》。当时正值土改,那时她的任务一是发动妇女群众,二是组织孩子们学习站岗放哨。因为常常和孩子们在一起,所以想画娃娃戏。“开始想画斗地主,但是‘土改’已经结束,国家有政策,地主已经不是斗争对象,鼓励他们靠劳动自谋出路,所以题材不合适。”那时有口号鼓励“艺术家要表现时代最强音”,她常常思考究竟什么素材才能反映大家的心声,解放军在东北打了胜仗,整个解放区情绪高涨,纷纷支援前线,喊出“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还编成歌,大人小孩都唱,于是她决定以此为素材。

“开始我参考杨柳青的《五子夺魁》,两边对称的画,自己很不满意,但还是借鉴了其简练的背景形式,索性不画背景,只画人,专业上称‘无限空间’。”于是,她把孩子们组织起来,按照自己的构想,让孩子们有的扮老美,有的扮小蒋,还模仿京剧动作,拿着霸王鞭,做出打人状,很是惟妙惟肖。在新中国年画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作品《娃娃戏》问世后,老百姓非常喜欢,印刷量达60万份,是当时最受群众喜爱的年画,冯真因此闻名,也踏上了真正的艺术之路。

1956年,通过考试和政审,冯真作为进修教师赴苏联列宁格勒列宾美术学院学习,为期两年。她留苏的最初目的不是为了学习油画,而是想学版画,因为年画属于版画范畴。“我素描画的少,那时大家都崇尚素描,徐悲鸿曾说,要想成为画家,就要画等身高那么厚的素描。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为了教学,想巩固和提高自己的素描水平。”当时,罗工柳以教师身份在苏联进修,是列宁格勒留学生总支书记,他认为中国版画走在国际前列,鼓励冯真利用难得的机会学习油画,虽然冯真没有临摹过油画,甚至都不会拿画笔,但是考虑到国家的需要,还是咬牙从一年级开始学习油画,一学就是6年。

“开始很不习惯,年画和油画的观察方法截然不同,自己总是格格不入,第一次油画作业就不及格,但在艺术氛围的感染熏陶下,我慢慢进入角色,从不喜欢到喜欢,终于弄懂了油画。”在苏联学习油画的经历让冯真很受益,对色彩和造型都有了自己的看法,掌握了条件色、固有色、装饰色以及民间艺术所涉及的意象色。

1962年回国后,冯真在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任教。“文革”十年,她经历了人生最艰难的岁月,由于教学中指导学生用条件色画画,被指“苏修黑货”。“文革”前期,她的爱人李琦因创作了一幅题为《同志》的关于刘少奇和掏粪工人时传祥亲切交谈的国画作品而被批斗,她作为“黑帮老婆”也受到牵连,后来又被打成“五一六”反革命分子,“天天学《毛选》、《敦促杜聿明投降书》,眼睛都长茧子了。‘文革’结束后,人都变了,说话经常说半句留半句,不敢说话,同志们说我人都木讷了。”

到苦地方采集民艺精粹

1980年,中央美院成立年画连环画系,冯真毅然投入创立新系的工作中。她深感自己只能贩卖国外学来的半桶水学识,对中国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群众的生活所知甚少:“中国的艺术应该有自己的根底,不能完全照搬别人的东西。”在经历了一段迷茫的挣扎后,决心走出校门到中国文化发祥地走一走。“民间美术系成立后,我更明确了自己的方向,对中国自己的本源文化都不了解清楚怎么教学生,所以我只身到黄河沿岸一带做调查,求师访友(乡村中的匠人、能手、县文化馆及市群艺馆的研究人员),这些人研究得很深,真是藏龙卧虎。我的很多民间艺术知识是从他们那儿得来的,只有深入当地生活,才能更好地理解和体会。”

为了开辟传统民间艺术在当代学院教育中的教学空间,冯真暂时放下自己下过功夫的油画创作,这让很多人都不理解,觉得学油画的人不应该去搞民间土得掉渣的东西。冯真却不以为然,“民间艺术中的意象造型和色彩太有创意了,释放出大胆多样的艺术想象力,未来不可限量。”从此,她积极为一大批深藏于民间、不被人们重视的民间艺术家们写文章,为他们办展览,带他们去国外交流。“我们完全是义务劳动,干的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很多手续需要申请盖章,但有些领导觉得我们找麻烦,常常躲着。很多知识分子不理解,觉得民间艺术中的巫文化是封建迷信,现在很多人知道这才是我们的本源文化,在人类科学不发达的昨天,正是这种精神诉求支撑着人们坚强地生存下去。”

陕西宝鸡和甘肃交界一带,自古就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诗经》所讲述的故事不少源于此地,也出了很多民间艺术家。生于斯长于斯的“剪花娘子”库淑兰就有着高超的艺术天分,除了剪纸技艺,还能出口成诗。但由于生活贫困,甚至连剪纸的纸张都没有,为此,冯真多次和县领导交涉,指出她是“国宝级”人才,建议提高她的生活待遇,保护和支持她的创作活动。还有祁秀梅、王兰畔、张林召、王占兰、白凤兰、胡凤莲、苏兰花等一批民间剪纸艺人,都是通过冯真这样的“伯乐”发现、推荐和宣扬而成为“非遗”传人的。“我们为什么不遗余力地为这些民间艺人鸣锣开道,就是因为他们确实传承了价值极高的民族文化。”冯真说。

逢年过节,冯真总是下乡和村民们一起,因为年集的时候民间活动最频繁。住在农民家,挤在满是跳蚤、虱子的土炕上睡觉,喝带泥沙的黄河水,吃缺油少盐的庄户饭。冯真去的都是最艰苦的地方,她说:“文明的地区本源文化已经被覆盖,只有到文化曾经繁荣过的苦地方才能采集到民间艺术的精粹。”

让民间美术流传下去

“农村的艺术家们有共同的特点,她(他)们都很具个性,不会照着别人的样子创作,都是根据自己的生活感受创作,创作欲望很强,也很自信。”通过和她(他)们接触,冯真了解了“阴阳相合万物生”的古老哲学、原始时代的自然崇拜以及与之相适应的图腾文化、巫文化,并在教学中把搜集到的民间艺术品拿给学生们看,引导他们产生兴趣,再让他们深入生活,学习和体会更多的知识,由此培养出许多高材生,吕胜中、乔晓光、左汉中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冯真从安塞带回来的辟邪兽脸,隐含着微妙的哲学思想,造型和色彩都“美得怪”,同样是装饰色,它们的大绿配艳红却如此协调。原中央工艺美院院长常沙娜看到这些生猛、清新又充满情趣的艺术品后说:“冯真把我们应该做的事情都做了,真是惭愧!我们从外国学来的协调色之类的理论应该从自己的民族,从民间找寻,冯真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谈到民间艺术的传承与发展时,冯真喜忧参半。她认为,中国现在的最高艺术学府没有民间美术系,从事这方面研究的学生毕业后也没有地方接纳,有的只好转换领域自谋出路。国家美术馆虽然收藏了大量质量非常高的民间艺术品,但一直放在仓库里,更没有请人做专题介绍,民间美术博物馆迟迟没有成立,馆藏珍品一直没有发挥应有作用。“让我有点放心的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出台了非物质遗产保护名录,《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法》也正式出台了,有很多人开始对保护传承民间艺术有了积极性,但还是要有正确引导,我拭目以待。”冯真恳切地说。

在中央美院教授吕胜中、乔晓光眼里,老师冯真是一个非常朴素的人。“中央美院流传的一句话非常之贴切:冯真之‘真’在于正直,任何人都不免有一点晃动,但哪怕有一点,在冯真面前便会觉得自惭形秽。”吕胜中说。

“我想把这些民间美术品交给博物馆,让民间美术流传下去,不要消失。我觉得我是一个普通的人,我喜欢什么,就搞什么,能够把大自然的美或者某些人的美表达出来,给世界增加点欢乐,我觉得就行了。”冯真这样说。

(冯真,1931年生于上海。1946年赴晋察冀解放区华北联合大学政治学院和文艺学院美术系学习。1956年赴苏联列宾美术学院油画系学习。1980年,参与组建新中央美术学院年画连环画系(后改为民间美术系),并从事民间美术教学与研究。代表作品有年画《娃娃戏》《解放军和儿童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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