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绝对蔓延-张照堂1959~2013影像展
绝大多数的相片无法脱离时间而独立存在,无论是建立在与影像人物的亲密熟悉感而引发的怀想,抑或是画面中全然陌生的形貌造成我们在记忆填补上的空缺所造成的惊愕感,都显示了相片由于代表着拍摄者曾经捕捉住某种确实存在的瞬间,而促使我们对相片的时间感的依赖,前者是倒流的,后者是停滞的,两者都无可避免的连结观者与其自身经验的抽象时间。
然而这种摄影的解读方式,在张照堂拍摄的作品中却是无从找寻的。张照堂的摄影带有一股隐然的反叙事,尽管他并不利用蒙太奇的方式,错放各种相异的时空并置于同一场域,用人为的拼贴方式制造荒谬的幻境。但在张照堂的摄影中,虽没有时序倒错的突兀感,但于那些真实存在的人与物中,他们的姿态、神情,甚至场域,我们仍然可以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氛围在相片中流窜:一种疏离感流露出的诗意正逐次蔓延。
我似乎得了岁月不支症候群症,这或许是年迈60之后,一种呢呢喃喃的岁月宣告罢。”但与其说“岁月”是对自身的剖白,不如说更像是种情境的制造,不论是岁月的虚无、岁月的飘荡、岁月的等待等等,“岁月”成了一种象征、一种永远存在的停格。
张照堂开始展现一种反叙事的影像表现方式,是在1960年代,这时期他接受了大量在文学、哲学甚或是摄影、绘画上的现代主义思潮,并且直接反映在他的影象表现上,呈现出一种没有逻辑的失序,沉闷、不安且焦虑的情绪,诸如巨大黑影飘荡在空气中的无头之人、戴上面具伫立于大街,表现或以失焦、晃动,魆然的鬼影、大量的留白,让影像处界在真实的不可辨识上,让时序脱节,营造出不存在的时间断痕。除了以强烈的光影变化,交迭出的明暗,张照堂也擅长以一种人为介入的方式,制造出一种不存在的情境。如面具是摄影师惯常使用的道具之一,在〈板桥 江子翠〉中,画面中的男子戴上了遮住一半脸孔的面具,咧嘴微笑,他双手微曲,似放松却又僵直,像是忽然乍现于画面中的鬼魅,与后方的燃烟一样飘荡诡谲,相较于无头之人迭照出的巨大模糊的黑影,戴面具男子的形体尽管清晰可辨,但由于重要的脸部被遮蔽,因此更突显了观者对于“真实却无可辨识”的惊愕。
在早期,张照堂惯常藉由“假”对象,遮掩应该存在的事实,让我们的记忆变得无所适从,而这是这种的时间性的空缺,引发我们对画面的焦虑与不安。但1970年代后期,张照堂开始在形式表现上有了转变,相较于1960年代以虚无、不稳的美学构图,1970年代开始,张照堂转以较为深沉、简洁的形式,并且于主题上也更具社会性。这种转变一方面是他担任记者拍摄大量的纪实相片,另一方面,则是从青年时期的愤世忌俗、对虚无的崇尚,转而对现实、社会的关怀。但张照堂对社会性的关注并未夹杂着浓厚的摄影师情感,相反地,他以一种疏离者的姿态,捕捉飘散在寻常中可见的微小粒子,带着疏离感的观看,同样承袭了他过往惯常对时间架空的表现,影像评论家顾铮认为张照堂是:“用本质上的虚无对抗现实的引诱,以根本无稽的视觉摆脱现实的平庸。”也就是说,到了晚期的张照堂,不再以刻意为之的场景取径来制造不存在的虚无,而是藉由他敏锐的观察与体验,在看似寻常的对象中表现出“突异”的瞬间。
〈澎湖 望安〉一作中,小女孩稚嫩的脸颊倚靠着两只细小、脆弱的树枝,她的眼神有些狐疑,带点世故般的深邃,彷佛在预想着什么即将到来且令其担忧的事。她的身后是一片绵延深远的天际,摄影师藉由半身像的构图方式,塑造出女孩与天齐高的耸立感,顿时间,这种巨大的荒凉包围着我们,“这里是哪里?”、“小女孩何以站在此处?”以及“这女孩是谁?”这些对相片真实性的解构问题全然的被抛诸脑后,只留下一美感上充满诗性的视觉观看经验。
张照堂对人性心理的精确掌握,更直接呈现在他的肖像系列中。法国著名的肖像摄影师纳达(Félix Nadar)曾表示肖像最困难的事是“如何捕捉被摄者的心理状态,表现出一种最亲密的相似性。”(注2)这意味着,成功的肖像并非在捕捉被拍摄者的写实外貌,而是突显其内在抽象不可言知的精神性表现。在张照堂的“岁月容颜”系列中,人物都被以极为靠近的距离拍摄,强烈的明暗使这些人物的脸庞有一半是被阴影遮蔽的,或皱眉思赋的神情、或满是皱纹的脸蛋,更多时候我们无法看清楚这些人物的真实面容,然而却感受到了他们的精神面容。这种跳脱时代局限的停滞与空缺,即是张照堂处理“岁月”时的不着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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