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张仃与毕加索合影
张仃和毕加索合了影,他们都是矮个子,站在一起个头相当。张仃还邀请毕加索到中国看看。毕加索回答说,年纪太大了,怕到了中国后,又有一个大变化,自己会受不了。最终,毕加索没有到中国
到西班牙旅游,参观毕加索博物馆原不在预定的行程之内,但机缘巧合,有了空余的时间,于是便前往毕加索的故乡马拉加。
马拉加是地中海海滨的一座美丽城市。毕加索于1881年10月25日在此诞生。他1895年到巴塞罗那,1897年到马德里学习美术,后来旅居法国,开创了立体主义绘画运动,在雕塑、舞台设计、文学、音乐、舞蹈等领域均有创新,成为20世纪全球首屈一指的现代艺术家。他反对在西班牙内战中上台的佛朗哥独裁政权,直到1973年去世,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故乡。
1975年佛朗哥去世,西班牙民主化进程开始。以毕加索为荣的故乡民众和地方政府,在马拉加筹资兴建了毕加索博物馆,将搜集到的毕加索遗作常年展览。我在展厅中徜徉,不禁联想到我认识的一位画家,他就是有“中国毕加索”之称的张仃先生。
张仃生于1917年,逝世于2010年。早在1940年代,他在延安的艺术活动中就显露出现代主义倾向。从1950年代到1970年代,是中国与西方艺术基本处于隔绝状态的年代,张仃却神奇地实现了与毕加索的会面。那是1956年,他奉命赴法国主持巴黎国际艺术博览会中国馆的设计工作。出国前,他就建议中国代表团到法国南部拜会毕加索。
当时毕加索是法国共产党员,法共与中共关系不错,所以张仃的建议被得以采纳。他们在毕加索的海边别墅见了面。虽然由于翻译水平所限,无法充分交流,但艺术可以超越语言。张仃送给毕加索两张门神木版年画和一本木版水印的《齐白石画集》,毕加索则回赠张仃一本刚出版的画册。毕加索拿起一枝红蓝铅笔,照着张仃的名片,在扉页上写上“张仃”两个中文字,其中“张”是蓝色,“仃”是红色,又画了一只衔着橄榄枝的和平鸽,签了自己的名字。
张仃和毕加索合了影,他们都是矮个子,站在一起个头相当。张仃还邀请毕加索到中国看看。毕加索回答说,年纪太大了,怕到了中国后,又有一个大变化,自己会受不了。最终,毕加索没有到中国。
直到1980年代,现代派艺术到底姓资姓社,还引起过巨大争议。然而,张仃没有放弃对毕加索的钟情和对现代艺术的探索。他在1960年代就开始尝试现代派风格的绘画。1979年,他领衔创作首都机场壁画,更为现代派艺术在中国登堂入室打开了一个突破口。因为有他这样既有很老的革命资历,又有开放艺术观念的泰斗级人物砥柱中流,现代艺术、后现代艺术才在中国获得了发展的空间。
张仃家位于北京西郊一处林场的半山上,是一座二层小楼。进门后,张老和我们热情握手。灰娃介绍,张老原来城里的住房并不宽敞,他又喜欢山,于是在晚年建了这个远离市区的新居。新居建造的过程中,张老手里也没有什么积蓄,全靠创作的字画。
张老当时已经87岁,听力有很大障碍。他不愿意戴助听器,却用表情关注着我们和他夫人的谈话。灰娃则不时在他耳边扼要地转述。从他的表情中,可以感受到他对各种政治思想、社会文化动态的浓厚兴趣。张老的坐位前面放着一个小桌,堆满了他正在阅读的书。灰娃说,现在思想界关注的书他都看,比如顾准,还有从网上下载的文章。当然,还有一部鲁迅,永远在手边。
张老夫妇留我们吃饭后,还送给我们两件珍贵的礼物:一是刚刚出版的画册型传记《大山之子》;二是张老为我们写的篆字横幅:“冰轮横海”。冰轮,就是月亮,每当看到这幅字,我们就想起,那天是农历癸未年的中秋。
以后,我们每年都要去看望张仃、灰娃二老一两次,有时吃了午饭又谈,一直到吃晚饭。灰娃老师也经常打电话来,了解民间的各种信息。和张老接触的几年中,我总共也没有听到他说几句话。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大山,安详地立在那里。然而,我们却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热度。
张老十几岁就坐过国民党的监狱,从“抢救运动”到文化大革命,他都受过伤害。“文革”初期,他的儿子张郎郎因为议论江青,和遇罗克关在同一所牢房,遇罗克遇难,张郎郎幸存。面对坚硬的石头,村上春树说他永远站在鸡蛋的一边。张老也是这样的人。对于一些受到权力伤害的晚辈,他总想给予精神上的支持和力所能及的帮助。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张老又送我们夫妇两幅裱好的篆书。
1949年,张老参与设计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会徽,又提出天安门作为国徽设计主体的创意。关于国徽的设计者,曾一度只提梁思成、林徽因,而不提张仃。有人劝他出面争一争,他说:“我争它干什么。”张老晚年时,中国艺术已经进入了市场时代,张老却不为所动。他那沉默的身影,永远印在我的脑海里。
张仃先生去世后,许多艺术机构都争相拥有他的遗作,却没有一个机构愿意为他建立纪念馆。比起西班牙的马拉加,我们还有很大的差距。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