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增增觉得现在是泡沫时代,便用泡沫做了一座丰碑,起名《瞬间的永恒》,评委们为此争论了很久——作品新鲜,却太过直白。
60元的纪念碑,30元的房间
一个穿着白色短袖、头发剃得很短的男人,不断用一块纸板,从一个塑料大桶里刮出泡沫来,抹在旁边白色的、用泡沫做成的“纪念碑”上。
抹完“纪念碑”下半部,他爬上梯子。一个身着白衬衫、黑裙子,有点儿“制服范儿”的女人帮他递上泡沫。泡沫很有弹性,有点像刚做出来的发糕。男人和女人一直重复着一样的动作,不停地抹,泡沫也不停地化成水、滴在地上,只是速度比抹得要慢些。
2013年10月1日晚7点,广州琶洲会馆,第四届新星星艺术家颁奖典礼前,作者张增增一直“装修”着自己的纪念碑展品。
张增增今年26岁,从四川美院雕塑系毕业后,他工作了两年,又回四川美院读研。读了研,他觉得自己才真正开始了探索艺术。
泡沫纪念碑有个名字,叫《瞬间的永恒》。张增增觉得现在正是泡沫时代:到处都是泡沫经济、泡沫房产,于是起意,用泡沫做个雕塑——泡沫意喻着很快消失。
花了半年时间,张增增终于选到了能制造泡沫的沐浴露。一开始,他买的都是很昂贵的沐浴露,但它们都没有泡沫。试到后来,他发现了一种16元一瓶的沐浴露,泡沫很多,“硬性和脆性也够”。
又花了很久的时间,张增增调试沐浴露和水的比例,直到把泡沫做得就像刚蒸好的发糕一样,它能保持三小时左右。泡沫纪念碑消失后,剩下的是一条条用来固定泡沫的钢丝、底部是很多块红砖头和麻绳。钢丝、砖头和麻绳总共花了张增增60块钱,主办方找不全这些家伙,他又把它们从重庆托运到广州。
张增增还做了另一件作品——用粉色香灰做成的人。那人面孔像佛,发型和张增增自己很像,表情无奈地蹲在地上,抽一根烟。张增增说这是他自己——没找到工作的样子。
这两个作品,都被评委们选入了2013年的“五个新人奖”。今年的一等奖空缺。
“制服范儿”女士叫李娜。河北师大雕塑系毕业后,她到四川美院读研究生。读本科时,她不喜欢雕塑。后来喜欢上雕塑,是因为她发现雕塑可以使用各种各样的材料,表达更自由。在川美,她认识了张增增。
李娜的作品是用棕丝做的。那种棕丝是用来编床垫的。她用棕丝编了一件长长的晚礼服,用铁丝挂起,礼服旁摆着一双高跟鞋,鞋子的一半是虚的。墙壁上挂着一把小提琴,也是用铁丝挂起,还有几只酒杯,杯子也是半实半虚的,角落放着一个玩具熊,都是用棕丝编的。李娜提前在展览现场准备了一天。很多人围着她的作品拍照,闪光灯一下接一下打在棕丝裙上。有个小女孩一直蹲在高跟鞋的旁边,一边仔细地看,一边捏着自己的粉色裙子。或许这是她最向往的房间吧。做这个房间,花了李娜30块钱。
二手感受
评委们都觉得张增增的纪念碑很新鲜,可9月30日评选当天,围绕这个作品,他们却争论了很久。
“泡沫这作品,用社会问题来对接艺术语言的关系,过于直白,可能对年轻人形成误导。使用这个材料时,应该有一种更暧昧的、让人浮想联翩的东西。”雕塑家展望解释着他的犹疑。
“但泡沫还是打动人。”另一个评委说,“我理解你所说的暧昧性,其实,另外一个角度讲,在泡沫这个作品中,暧昧性还是有一个位置的。”
“如果没有看他的香灰作品,我也不会选他。但泡沫和香灰连起来,我就知道了以前和现在的关系……”又一位评委说。
张增增用的是生香灰,不同于艺术家张洹用的烧过的香灰。张洹的香灰已经注册“垄断”了。
最后,7个评委4票赞成纪念碑进入终选环节。
终审评选的地方就在作品展览现场,它们是从将近1200位参展艺术家的作品中选出的。评委们在讨论和投票时,反复起身重新审视摆在他们周围的作品,好几个评委都修改过自己的意见。
在建筑设计家刘家琨看来,评委一旦投票就不能修改的做法是“没有深度的”。刘家琨指着一个50岁参展者的参展作品说,这并不如这位作者选在画册上的作品好。“是运气不好还是不自信?或者是投机心理?以为这些作品更迎合评委的口味?”刘家琨问道。
艺术批评家汪建伟发现,相对于第一届参赛者水平的参差不齐,现在参赛者的水平都在趋同,同时艺术追求上的趋同却在消失,这是好事,但格外突出的作品依然没有出现。
艺术批评家吕澎将没有“格外突出”作品的原因,归于青年一代艺术家的思想苍白:“他们从教科书中了解的真相是残缺的,没有上一代艺术家和现实痛苦的肉体接触。时代背景太重要了,土壤、阳光、水、空气都不一样。现在的小孩,该知道的不知道,自以为知道的,其实是被修改的。他并没有去到思想和问题的边界,只是一般的感受和感觉——来自展览或艺术家的二手感受,缺乏有思想的直觉。”
何多苓和叶永青都属于西南艺术家群落,何多苓认为他们之所以在1970年代末、1980年代初脱颖而出,正是因为当时社会的“戏剧性”因素,而这种“戏剧性”在今天再也不存在了。“大家起跑线完全一样,所处的时代背景没有什么特点,不太容易产生英雄。”
2010年第一届新星星艺术节评选时,九个评委曾全票选出了一个大奖。大奖得主曾朴当场展览的80幅小型人物肖像画就卖掉了40幅,现在已身价不菲了。
对于青年艺术家来说,迅速“改变命运”,是巨大的诱惑。可2013年,评委们不打算勉强评出大奖,“没有一件作品得到超过4票。”何多苓说。
评委们投票结束后,在5个获奖者的名单上签名,主办方这才告诉评委们:张增增和李娜是一对未婚夫妻。
晚上的颁奖典礼结束后,泡沫做的纪念碑消失了,化成地上的一片水,露出麻线和一堆破砖头,还有一把旧铁锹——古代功勋碑座下的龟趺。
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