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山记 150X128cm 亚麻油彩 2008年
人类真正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件:人。或者我们应该说是人本身。在抛弃一切社会掩饰之后,如果我们真的希望了解一个个人,那么,我想我们会首先关注他的缺点,我们很容易从缺点上来分析一个人以及他的“作品”,优点总是大众化的,有着更多的被不可告人的目的粉饰的可能。而缺点,缺点是私人化的,尤其是在一种现代性的表述中,我们会认为缺点能将一个“真实的”个人体现出来,缺点使人与众不同,缺点使人受到关注,就像那些课堂上不听话的孩子——缺点即是个性或者“风格”
如果我们不愿像警察那样对一个人的社会身份持以一种伦理学以及社会学上的动机质疑的话,我想我们都会同意首先是从一个个人的角度而不是职业以及社会身份的角度来看待一个艺术家,虽然这样可能更接近一种理性的临床心理分析。夏炎的缺点,我的意思是作为就他的作品中客观表现出来的形式而言,他可以说是一个完全不关心人的人,完全的、彻底的、直接的表达着对人本身的客观的漠视。他的画面里有什么?巨大的昆虫、杂乱的亚热带植物、莫名其妙的精灵以及永远阴沉期待光明乍现的天空。我同意并且也相信他从未在自己的作品中考虑过人的因素,这是他作为个人的缺点,而并不是艺术家或者教师或者说别的什么社会身份给他带来的问题。这将是我们要谈论的问题:不喜欢人的人以及他的作品。
我不知道在关于艺术的历史里有没有相同的案例,或许能找到完全相反的人,那些除了人以外什么也不关心的艺术家,你在他们的作品里会看到放大的人的局部,尤其是夸张的表情,扭曲的肌肉,漫溢着整个画面的荷尔蒙或许还有别的,比如委婉的表达着社会现象、政治观点、道德语言……我想多数人会认为这是一种正常的宣泄:作为被压抑的个人以及欣赏并寻找共同点的个人的宣泄手段。然而,如果想从夏炎的作品中寻找这样的宣泄是徒劳的,就像我刚才提到的,他从不关心人,宣泄什么是心理医生或者墙壁沙袋该做的事,要说你能从他的作品中得到什么,那只可能是一步步对于他个人的理解,他让你思考,思考关于这个作者本人,他的现实生活、他的私生活、他内心的空间、情绪以及别的个人化的主题。这一切在他的作品都以寓言、符号的形式出现,正像是那些神秘的古代中国艺术家,将他们所有的价值观体现在漫无边际的大自然里,而最后,他将它们减缩成为更容易让人想象以及理解的事物:昆虫和植物用以对应传统的山和水——正像一个古代艺术家做的那样。
人类天性中最直接的艺术表达形式是隐喻式的,正像是北美的印第安人相信每个人都有一个动物的灵魂一样。我想这是一种最接近直觉的表达方式:原始人用野牛和野马来代替男人和女人、古代埃及的法老和古代的中国人相信狮子以及龙是权威的象征,这是一种本能的参照式的表达——那些昆虫,渺小的,尖锐但并不极端的显示着他是个来自小地方的人,没有权力甚至也没有语言表达的必要,看看那些哑口无言,惊慌失措的小精灵,它们被压制在层层叠叠、枝叶交错的小天地里,满含着好奇又恐惧的眼神……一个小人物。这并不是一种浪漫的表达,我想至少不是单纯的童趣或者纯真的心灵什么的。这和他的艺术身份没有什么关系,但却和他的周遭环境有所牵连,这是他的心理阴影以及作为可供展示的个人的语言陈列。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从另一个更为私人的角度来看,这些昆虫和植物表现出体积上的张力,它们彼此是融为一体的,胶合成为明显的暧昧状态,精灵在一旁窥视着,这一切都预示着一种孤独中的等待以及期盼交往的心理。我们能看到作者对于自我心理的善意嘲讽——它最终导致的依然是两个世界的分离:自然与渴望融入自然的精灵、社会与渴望被社会接纳的个体。
无可否认的是,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自然不自然的打上自己的标签,即使是那些我们认为公众化的或者以公众化为目的而创造的作品,当一个想法出现的时候,这个想法的所有结果的根源都能够从拥有这个想法的人身上找到。中国人说:画如其人或者文如其人是非常正确的。但是,这种表达可能并不一定是直接了当的——情绪或者我们说浅表性的情感往往大致可以分为两种:正面的或者负面的,在艺术作品中也是一样。你总是能够从一件作品中找到那么一些隐藏的线索,它们会告诉你关于作者的情绪状况或者你自己在对号入座后能理解的情绪状况。夏炎的作品颜色很复杂,就像一个人同时拥有平静的外表和杂乱的思绪,然后你能看到她们统一为两种色彩:深绿和深蓝。在色彩语言中,我们知道深绿色是生命的象征,而深蓝色是忧郁的表达——一个忧郁的生命,这很有意思,如同金黄色狂热的凡高。它们被隐藏得很好,以至于在那些破碎的局部的复杂色彩中你会忽略掉,你会认为你是在看一张画而忘记你正在窥探一个人的内心。那些最为人做称道的古典中国画都是很难找到色彩的,古代的中国人都认可“中庸”的心理,而色彩无疑会将他们破坏掉,不是说没有情绪,而是克制得很好。你大可这样来看待夏炎的作品,作为一个现代的中国人,你能够看到那些类似于古代国画的内容,但他们都被复杂的现代情绪包裹着,隐逸的山林不再让人平静,你不能想象从中可以听到松涛或者竹笛,取而代之的将是HI-HOP或者ROCK-ROLL,你会看到现代生活节奏在每一张叶片、每一个昆虫的肢体上跳动,近而你会得到失落伴随着忧伤,因为它们在你退后时会变成一片含混不清的墨绿与深蓝,就像蹦迪到凌晨时你得到的只是潮湿的空气和被夜幕纠缠的迷惘。
换个角度,我们可能在他的作品面前思考别的问题,比如在竞争激烈,纷繁复杂,世风日下,满足肉体先于灵魂的城市生活中我们还缺少些什么?贵阳是个有趣的地方,在全球化的今天,这个词在这个城市有别的意思,那将你可以从夏炎的作品中读到的。一个小地方的小人物对它的理解:一个人试图在商品社会中杀出一条血路,一个中国城市也试图在麦当劳和肯德基中杀出一条血路,这很困难,也因此才会有画面中幽默感。昆虫是有争斗性的,不过规模太小,燕雀不是鸿鹄,昆虫也不是猛兽,枝头之间固然有快乐,毕竟还是枝头而不是万里河山,在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小城市,这样的幽默感是容易让人理解的。我们都缺乏关注,只有关注才能让我们摆脱孤独以及虚无,人是这样,城市也是这样,但是别人总是缺乏时间,所以我们就开始回忆过去,在自己的儿童时代,一个小花园就是全世界,几个小朋友就是全社会,我们在这样的画面面前自我安慰着,寻找那个在小时候曾经很稳定的生活重心:玩乐。每个人都容易被敏感的话题击中,但是他的作品没有这样的攻击性,小孩子有的只是好奇以及丰富的想象力,但是小孩子的天空是灿烂的,我们只能找到心中的影子,无奈的消逝的时光。然后,看看它们的尺寸,你会发现这些想法在你的心里原来这么大,占据着你在每个失眠夜晚的所有时间。
要知道在这样即不特别文明也不特别落后的尴尬社会中寻找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是很荒谬的事情,别人总是这样那样的对你品头论足,将你限定在一个你自己也许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框套里。就风格而言,我并不愿意将夏炎的作品归纳到什么风格里面,我的意思是,你总能将他归纳到某种风格当中,这很容易。不过,我认为人并不是在风格限定的动机里完成作品的,它只是最后成为了它应该成为的那个样子。用风格或者语境去定义一个的作品是件愚蠢的事情,我们所有面临的作品以及关于这些作品的问题总会回到一个人的身上,而每个个人都是特别的,我不知道夏炎为什么会这样那样的来处理他的作品,说不定是属于现代社会的印象派;看看那些枝叶,它们也有可能继承了老卢梭的天真风格;来自于德国的表现主义或者米罗的超现实……天知道!他也许是随手就画成这个样子的,你当然也可以去分析他的色彩调配方式或者他的笔触,然后你又会找到什么?荷兰风格派?或者中国现当代艺术思维?这样的分析是永远没有尽头的,派别是人为的区分方式,而个人,只有个人才是客观的。他的作品是他的内心词汇的载体,这样的理解要容易些,即使是从作品的意识深度上而言,这些深度也只是属于他个人的,他的信仰,他的哲学观以及世界观。我们可以判定的只是一些痕迹,比如我可以想象到他作品中体现出来的万物有灵以及众生平等的思想,就像那些祖先画家,他们从不将人作为画面中的主体,人和大自然谈着恋爱,人就是自然中一部分,这是典型的中国思想,我无法将这样的想法和来自西方的油画派别统一起来。我宁愿将他个人作为一个中心而不去寻找他在别的中心中的位置。
个人化,当我们谈到这个问题时,我想我们应该这样来看待个人作品:它将是客观的,基于人与人的单纯的交流方式。请不要忘记,当你在评判它的时候,你也只是一个个人。我们用这样的方式来阅读他的作品,他的回答也将是真诚的。
2007写于夏炎个展前
编辑:文凌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