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向前 《向前美术馆一角》 液晶电视/人造草皮/建筑材料 2012年
比起进入8G,入围“HUGO BOSS亚洲艺术大奖——中国新锐艺术家”看上去是更加积极正面的事,没有阴谋论,没有炒作,没有冷嘲热讽,而是伴随着从外滩美术馆蔓延至几个地铁站的高端黑配土豪金的海报,一群年轻艺术家进入了更多人的视野。犹记得几年前在广州,还过着穷酸生活的胡向前表示关注年轻艺术家的策展人太少,如今他不仅签了“长征”,成了某位策展人所说的“黄小鹏老师对当代艺术界的贡献”,还成为30万大奖的有力竞争者,已然不愁关注。
最后获得大奖的会是谁?奖项背后自有一套评选逻辑,那是某一个系统的认可,就像“好声音”的冠军不一定是你最喜欢的歌手一样。相比谁得奖,我更关心年轻艺术家的个体实践,即一路以来他们在认知方式和工作方法上的发现、发明和调整,不仅是这几位最近站在聚光灯下的艺术家,还有与他们一起成长的更多的年轻人。
虽然一次展览无法体现一个艺术家的完整面貌,这次入围艺术家展还是有很多可看的。比如台湾艺术家许嘉维关于“铁甲将军”的丰富叙事,一座小岛成为一段探寻之旅的起点,这座“归铁甲将军所有”的岛勾连起人与神、过去与现在、海峡的这头和那头。艺术家虽然年轻却颇有研究精神,从海上小岛追踪到传说的发源地江西,旅程中打捞出的关于地域文化、信仰、传说的碎片,每一次向铁甲将军的请示,都是对自我在世界中位置的一次次重新定义,他的工作方式也是不错的提示——我们如何用艺术的方式与周遭的世界建立联系。
看到香港艺术家关尚智扯断一根线的录像时,我觉得挺无聊的,虽然录像里仿佛有暗暗的幽默和荒诞。我更喜欢另外两个录像“教学片”——《跟阿智一起做……制作往生袋》和《跟关太一起做……制作胡椒喷剂》。港式“无厘头”精神流露出来:往生袋是用来自杀的,胡椒喷剂是用来制服歹徒的,艺术家用电视里常见的DIY教学片形式教人制作这些“危险品”,让我不由想起了周星驰电影中“含笑半步癫”的广告。其实关尚智还是艺术团体“香港艺术搜索频道(HKADC)”、“政艺小组”及“活化厅”的创办成员,这些团体的实践经常跟香港本地的社会问题相关,关尚智作为这些团体成员的早期实践让我更加感兴趣,可惜展览上并未呈现,甚至在艺术家介绍中也没有提及,而这段艺术生命是不该被忽略的。此外关尚智还有个录像名叫《给所有想得奖的艺术家》,如此切题的录像为何没有展出呢?
同样身为香港艺术家的李杰,在内地的亮相次数更多,名气也更大,去年他还在上海民生美术馆做过个展。Hugo Boss展览上,李杰选择的外滩美术馆六楼要比民生的展厅更适合他的作品气质,因为外滩的六楼本来就并非一个常规的展览空间——所谓的白盒子,这里平日也是观众休息、聊天的地方,这种人间烟火气能够跟李杰在空间的种种巧妙设置融合,如果没有人与人、人与地点、物品的交汇,李杰的作品就真成了装逼的“小清新”,同理,当李杰的手绘桌布成为展品、成为文献,而不是铺在朋友们聚餐的草坪上,aura就不见了。
胡向前在内地年轻艺术家中算是成名较早的,似乎名气越来越大让他能找到的可能性越来越少。早年的作品《蓝旗飘飘》,身为租客的胡向前游说他所在村子的村民选他当村长,这个行为里面充满机智、幽默和率性;另一个行为录像《太阳》展示他将自己晒黑的过程,胡向前曾多次表示,他在广州经常跟一群黑人朋友玩,让他有了将自己晒黑的想法。这些作品都跟他当时生活的环境息息相关,对日常生活的感知成为艺术创作的养料。而到了北京之后,我渐渐看不到胡向前在什么样的语境下与谁发生对话,看到的是《向前美术馆》频频被声称搞机构批判的策展人过度阐释,或者《表演艺术家》里那个穿着礼服、脸涂得煞白的人被描述为“讽刺了艺术圈的表演性质和拼命寻求文化认同的虚伪”,真那么有批判性吗?胡向前另一项可贵的实践就是与翁子健一起创立了广州的“观察社”,至今一直坚持。在广州这个艺术活动相对不发达的地区,“观察社”以清晰的姿态成为年轻艺术家的一个演练场,这项实践中对艺术的诚意要大于很多胡向前的个人作品。
我曾用生猛来形容李燎的实践。说他生猛不仅因为豁出去的身体(在闹市里席地而睡,让白领把他锁在写字楼下锁上一天,或者在富士康的流水线上做机械劳动),更因为他的这些行为是在某些既定秩序中硬插进一脚,这种在日常生活和艺术创作中的任意往来与穿插很是快意。“艺术是真空”是他此次展览上一个作品的名字,引申自李燎岳父(当时老人家还只是他女朋友的父亲)对这位自称搞艺术的屌丝青年的评价。家人的不理解是件苦闷的事,不过将美术馆给的四万块材料费送给未来岳父这一行为,在调侃自己也调侃了美术馆和大奖的同时,又一次把他的生活和艺术打通了。李燎做艺术的方式仿佛是在生活中给自己设定了一些游戏关卡,只管认真去通关,无暇抒情。然而这些好玩的行为落到展示层面尤其是在美术馆的展示,就只剩下干巴巴的录像或者工作牌、工作服、劳务合同书之类的物品,这些“证据”已经没有了当时的滋味,在人们对这些行为过程的各种版本的叙述当中反而有更多的回味和想象。这也是现在很多艺术创作进入展示时遇到的问题,胡向前的《向前美术馆》用口头和肢体语言建立起的一套收藏倒是很好地呼应了这一点。在Hugo Boss展上,李燎将自己家里所有的灯都拆下来装在美术馆,并在开关上标示出卧室、厨房等等字样,这种空间转换不失为应对展示需要的聪明之举。其实李燎的创作之所以有意思仍旧是因为他在处理与自身切实相关的具体语境,比如富士康就成了他与深圳这座城市对话的一个切入口。有人说李燎玩的东西都是刘窗、储云他们玩过的,且不说现在已经很少有前人没玩过的东西,各有各的玩法便各有各的精彩,就说这三位被拿来比较的艺术家都曾经住在深圳,那些有趣的作品也都诞生在深圳这个特别“当代”又特别无聊的地方,已经说明一定问题了。最近李燎在微博上表示有意到“杀马特”群体里去打上一转,这次潜伏行动非常让人期待。
黎薇的作品弥漫着死亡气息,杯盘半悬于桌边的《我很平静》激起了不少强迫症患者的感触。说是平静,我却处处看见愤怒,愤怒有时候是窜来窜去的真气,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令狐冲。鸟头的作品非常讨巧,相比于装置、录像等形式,摄影更容易进入媒体,也更容易跟时尚品牌搭配。这对参加过上双、威双,被MOMA收藏的艺术家组合很有明星相,只是希望同一种的策略不要被消费到滥。最终拿到HUGO BOSS奖的只有一人,不管谁得,对这几位已经小有成绩的艺术家来说都只是锦上添花的事。但每个人都可以是话题,而且值得去关注的“新锐”艺术家又何止这八个。对于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盛典,我是看客,对于在场与不在场的年轻人,我是其中一员。如果交流能在更多人之间真正发生,那才是这次大奖事件带给我们最重要的东西。
我们有ON/OFF,有HUGO BOSS,还有些国际策展人也已经打起了“89”后的主意,越来越多的艺术机构号称关注年轻力量,年轻艺术家的机会已经不会少到只能在自己家里做展览了(除非有意制造),反而很多展览就跟没展过一样。展示有时候成为大陷阱,让艺术家沉浸在对产出“物”的迷恋,如果8G蔚然成风,此现象恐怕越来越严重。而且,自媒体时代人人有机会发声,只不过在一片热闹与嘈杂之中不少声音刚发出就消散了。将视线从眼下的事件移开,还有许许多多年轻人在不同的地方实践着自己对艺术的想法。他们中有的人因展览机会过多养成了不良习气,有的人在机会相对贫乏的环境里甘于寂寞地创作,完全出于对自己心中的艺术的认可与爱,也有的人在令人眼花缭乱的艺术盛景中迷茫不前。对于一个从事艺术的年轻人来说,展示、得奖都只是往下走的一个环节,我们是不是该问问自己,有没有诚意让艺术成为自己的日常,有没有勇气坚持发出自己的声音,不管被不被听到。
我也有跟很多人一样的疑问,为何入围HUGO BOSS奖的艺术家中没有从事绘画的?评委方给出的解释是结果就是这样,不是刻意安排。那么这样的结果是不是说明了某种潮流?画画的人呢?这让我想起前些天在《新周刊》上看到的一篇关于“博伊斯在中国”的访谈,对于“年轻艺术家是否还知道博伊斯”这个问题,朱青生这样回答:“潘公凯院长在开幕式上说:‘在中央美院,没有人不知道博伊斯,没有人不知道他的重要作品。’如果换到另一个美院很难说,曾有一个年轻艺术评论家做过东北一个美院毕业生的调查,发现那些学生几乎完全不知道梵高之后的艺术概念,也不知道中国的当代艺术,他们只是想画好油画。”我把这段话分享到微信朋友圈,一个年轻的朋友评论说“不知道的就得拉出去枪毙”,后面还跟着一个捂嘴笑的表情。我的这位朋友当然知道博伊斯,他也去看HUGO BOSS奖的入围展,他现在还在画油画,他只想画好油画,我很喜欢他的状态。
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