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赳赳新书《空,欢喜:扯一扯当代艺术》
0条评论 2014-01-13 14:07:37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中国美术史上的枪响——枪手肖鲁

肖鲁坐在她新搬的工作室里面。此前,她收拾了一周,晚上,一班朋友将过来吃饭。

“从机场辅路第二个东营牌子右拐,第一条土路左拐,到东营艺术区,第一排房子最后一间。”肖鲁在电话里这样指路。今年上半年的某一天,她通过艺术批评家高名潞,要到了《新周刊》的电话:“你们的《始于1980》那一期,能递给我一本吗?”

这期杂志在她的新工作室里摆放着,一个显眼的位置。新工作室空空荡荡,她自己设计的一组尚未起名字的装置作品成为“家具”:一个大得离谱的放图片的工作台,有五个抽屉在进门的右侧;进门的左侧是两个书架一样的搁物架,上面搁着新买的葡萄酒、青梅酒,和一堆书籍资料,这两个呈梯形放置的搁物架高矮不一、互相倚靠,肖鲁没有明说,但有着情感上的隐寓;二楼像是这个工作室的后台,后台总是稍显凌乱,肖鲁未来得及细加收拾,一张办公桌上放着电源坏掉的笔记本电脑;从办公桌墙边的长方形窗户望出去,就是北京机场路附近的田地,几棵树的枝叶在墙外的夏日里轻轻摇动;二楼同样有五件装置作品,一字排开,分别呈长方形和梯形,是由金属框架和木头拼接而成的,有评论家戏言说“是一组起伏的人体”,这组从外面看有着刚硬线条、夺人眼目的作品,却是肖鲁自己的穿衣柜、书架和梳妆台——她的作品都是阳性的,但她的内在首先是一个女人。

参观完毕,她笑指着说:“你们杂志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在这期杂志上,梳理1980年代的宏大事件时,将在1989年中国美术馆举行的“中国现代艺术展”上的《对话》“枪击事件”署名为肖鲁、唐宋——这与外界多年来的认识是一样的。

“那是我一个人的作品。”肖鲁说:“开枪的是我。”

“这个女人有点疯狂。”我在肖鲁工作室里看到她的行为作品《精子》的图片,心里不禁暗想。

2006年5月,延安抗大宾馆,一个名为《长征计划-延安“延安艺术教育座谈会”》的会议正在举行。

肖鲁的作品《精子》在这里展出,《精子》的材料为架子、12个存放精子的小瓶和1台存放精子所用的控温冰箱。肖鲁向四十多位与会艺术家和专家学者以及参观者中的男性现场征集“精子”。

两天后,肖鲁宣布:第一次征精失败。她笑称:“去延安的男人都没精子了。”

这些男性艺术家的想法可能跟我一样,他们觉得肖鲁有点疯狂。包括费大为、蔡国强、刘小东在内的许多艺术家们在经过肖鲁的作品《精子》时,全都摆着手、绕着走。有的以“我已经结扎了”搪塞过去,有的则开玩笑说“瓶口太小”。

网络上有一段当时会议的视频,镜头最后,肖鲁坐在后排发笑。

“这实际上是对男人的一个心理测试。”肖鲁坐在对面,她身着的绿色吊带裙袍,正好是《精子》图片中的那件。“在这件作品中,男人变得完全被动,他甚至连接近女人都不可能。而男人在两性关系中一直是占主动地位的。”

在第一次征集中,也有男性表示“瓶子是个冷冰冰的东西”,不如“面对一个大活人”,提出可以通过身体接触的方式“捐精”。但为肖鲁拒绝。

肖鲁后来解释她1989年枪击电话亭事件的缘由时说:“打枪的恐惧被更大的恐惧支配着”。她说这就像人不会害怕自杀一样,后面有个更大的恐惧存在。

在《精子》中,肖鲁不顾一切征精,缘于一个更大的恐惧:她44岁了,她从书中看到,女人到这个年龄离不能生育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我所有的作品都来源于我的情感,我的个人感觉。”肖鲁说,“它的源发点是自我意识。”

作品是一个人身上长出来的东西,这是肖鲁的创作观。“我想要一个归宿,我想结婚,我想要个孩子。”这是肖鲁的人生观。她足足要了15年。

肖鲁配合着摄影师,拿着一把仿真手枪,很自然地伸展、瞄准、凝视。她冷静地说:“但是那个男人不给我。”

她指的男人是唐宋。

“他很会调情,很会生活的。”肖鲁念念不忘“1989打枪”之后,他去了香港,而自己去了澳大利亚,一年半的时间,他们之间情书往来,情浓意稠。

“我用生命爱过你。”这是唐宋在两人关系发生危机时,会不断提及的一句话。每到这个时候,肖鲁就心软了。一晃就15年,肖鲁从26岁大学毕业,到2003年分手时,已经是41岁。

在香港呆了一年半,唐宋冒着生命危险偷渡去了澳大利亚,与肖鲁生活在了一起。这次偷渡是他用生命爱过的“明证”。

他们在澳大利亚最初是难民,1992年澳洲“大赫”,四年后他们取得了澳大利亚公民身份才能回国。此后,在唐宋的动议下,他们一起回到了杭州。

1989年,肖鲁和唐宋在杭州中国美术学院附近的一间酒吧经人介绍认识,当时肖鲁在上海油画雕塑院上班一年,唐宋是中国美术学院的新一届毕业生。肖鲁向唐宋谈到了向作品开枪的想法,唐宋问她,敢不敢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时开枪,肖鲁说敢。

她在中国美术学院的本科毕业作品《对话》被选中,参加中国美术馆举行的现代大展,这个装置作品由两个电话亭组成,有男女分别在打电话,但中间搁着的话筒在空中悬着,并不在话机上。

在中国现代艺术展前,肖鲁再次碰见了唐宋,唐宋建议将作品用红布铺底,铺上后肖鲁并不满意,把红布撤了下来——这是唐宋与这件作品的唯一关系。

1989年2月5日(农历大年三十),开幕那天,肖鲁向自己的作品开了两枪。当天下午,她回到中国美术馆向警察自首,三天后,被释放。此后,她就离开了北京,从中国当代艺术史上消失了。

在枪击现场,站在肖鲁旁边的唐宋曾被便衣警察误抓,也许,人们的第一反应是枪手是个男的。

“我走出审讯室,这时,唐宋正好从另一间审讯室出来。”肖鲁后来在回忆中写道:“他冲我微微一笑,特定状态下,一种浪漫情怀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唐宋此后作了这件作品的解说者,他跟栗宪庭在中国美术报的编辑部聊了一个通宵。次日,又向高名潞出具了一份文字说明,署名为“唐宋、肖鲁”。

在所有媒体报道和评论中,“唐宋、肖鲁”成为这件作品的共同作者。

“他挺喜欢这一枪的。”肖鲁淡淡地说。她为了与唐宋在一起,每次谈论到这个作品时,都不发一声,全由唐宋来说。这个白羊座的女人认为情感就是女性唯一的追求,其它的一概可以放弃、无原则。

到了澳大利亚之后,唐宋和她确定了一种合作模式,创作由他来控制,署两个人的名字。

装置作品《火柴燃烧的旗帜》就是这样诞生的,肖鲁完全不喜欢,但署的是两个人的名字。“他的作品是阴性的,我的作品是阳性的。”

在澳大利亚接受过几次展出邀请,但展出的效果都反响平平。

肖鲁唯一承认的合作作品是《我们在纽约》。2002年,唐宋给在纽约旅行的肖鲁寄来了一个不锈钢装置,是唐宋自己的塑形。唐宋让她带着这个装置去旅馆呆一晚上、带它逛超市、给它买一套衣服,以此代他逛逛纽约。

肖鲁对这个没感觉,但心里“既感动又别扭”。她电话告诉唐宋说,她在纽约的创作部分由她自己作主,她最后选择了三个地点实施行为艺术:“9•11”纪念地,布鲁克林大桥,纽约时代广场。

回到杭州后,二人大吵一场。

男:“你现在变了,变得很有主见了。”

女:“如果什么都以你的意志做作品,那不是合作,我只是一个你意志的执行者。真正的合作应该是两个人共同的意志。”

男:“我们的合作关系,就是你听我的。”

“为什么?”

男停了一下,掏出香烟点上抽了几口,然后一脚把它灭了。男走到女面前,“别人都说唐宋、肖鲁是一道菜,我们是不能分开的。”

二人于2003年在北京分手,以情感和个人体验为全部主题的肖鲁完全自闭起来。她在香港写小说的朋友陈漪珊飞到北京来陪了她三天。听她讲述了三天。最后说:“你应该把它写下来。”

肖鲁被传授的写作经验是:真实、细节。她在2004年至2005年期间,完成了这本12万字的自传体小说。除了人名是虚构之外,一概真实的事件历历在目。

肖鲁并不打算出中文版,写完这部小说的好处是“拔毒”。

“我必须真正面对这一枪。”肖鲁说:“本以为抹上一个爱情药会管用,但治表,不治本。”

现代艺术展开幕的前一天晚上,26岁的肖鲁思考到晚上10点钟,到底要不要开这一枪。然后,一种恐惧被另一种更大的恐惧的支配着,通过打枪向自己少年时期被伤害过(两次?抑或三次?)的情感状态决裂。

她知道北京的朋友李松松家里有一把手枪,她打电话让李松松借给她用,第二天带到中国美术馆。

作为筹备现代艺术展三年的负责人,高名潞回忆那天说:“我正在楼上去一个展间,听到楼下传来砰砰两下,没当回事,以为是在布展弄地响,很快就听说,有人开枪了。”

李松松把肖鲁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第一次教她怎么开枪。随后他们来到《对话》装置作品电话亭前,肖鲁低头、举枪、抬头,砰的一声,站在左侧的唐宋叫道:“再来一枪”,又是砰的一声。

这个展区此后被封,再也没开放过,因靠得近被“株连”的还有挂在两边墙上的两幅画作品被撤,它们是谷文达和另一个解析小组作者王鲁炎、顾德新、陈少平、曹友廉、吴讯、李强的作品。

这一枪被赋予了太多的解读和意义:历史的、政治的、社会学的、开端的、谢幕的、巧合的、震惊的。但没有想到,这一枪真实的动因是一个女人内心的情感投射。

这一枪给了唐宋太多的压力,他一直活在这一枪的阴影下,以致于找不到自己的艺术之路。但不能否认,他是一个出色的代言人。

她的原作《对话》早已被当作废铜烂铁卖掉,她复制了《对话》,就连电话亭中男性穿着的雪花石牛仔服,也复制得一模一样,这幅复制的装置作品在嘉德拍卖中以231万人民币成交。一件复制品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令人们吃惊。它在美术史上的重要性也可见一斑。

15年后,肖鲁开始了清算。她从游离于艺术圈的状态重新回到艺术圈中,她的爱情生命被抛弃了,作为一个单身重新开始自己的艺术生命——她首先是一个女人,其次才是一个艺术家。

她重新定义作品《对话》的署名权,她解释说:“当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感困惑之中,如此大的突发事件的发生,一时使我这个真正的作者失语了。”

2004年2月,她分别给艺术评论家栗宪庭和高名潞写信。用书面的方式还原了那段真实,佐以当年的录像资料。

她创作了一副幅新作品《十五枪……从1989到2003》,又一次举起枪。一年一枪,整整十五枪。十五年的青春岁月,失去的是年华,而得到的却是一个女人敢于面对过去的勇气和再生的力量。如果不是艺术的自救手段,也许她真会选择毁灭。

2006年,她又一次举起了枪,将原有的《十五枪》作品重新冲洗、装框,运至北京靶场,在那里连击15枪,然后在曼谷当代唐人艺术中心的展览开幕式现场完成了第16枪枪击。

她还会开枪吗?这是一个谜。

【编辑:文凌佳】

编辑:文凌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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