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弓：气体入侵

你邀请艺术家办展览，他说他要做的就是在你这个皇家游艇会释放一万立方米的空气，而且你还要给他很多钱去完成这个事，你能接受吗？这种被认为是“过于大胆前卫”的艺术，原弓就这么干过。在他眼里，“无”和“有”一样是存在的，他要把这种“无”展示在众人面前。就像堂吉诃德，他的疯狂和偏执，都要你看见。

从卢森堡新明斯特修道院文化中心到捷克布拉格，从德国汉诺威浮士德艺术中心到丹麦哥本哈根Kunstrad美术馆，再到意大利威尼斯双年展平行展，原弓的创作以独特的方式介入社会、事件和现场，而他最近在广东美术馆的首次个展“矢控”在众多关注的目光下开展了。

展览“矢控”，暗示“失控”。在原弓眼中，这就是一个失控的世界。取之音似的“矢”，在古文《诗·大雅·江汉》里通“施”，又如：矢谋，即施行计谋，而“控”的基本字义是节制与驾驭。展览以“矢控”为名，其涵义是“施行驾驭”，一方面表现了艺术家原弓以事件发生为基点的创作模式，其遭遇“矢控”状态时，恪守的一种节制；另一方面艺术家通过装置艺术的材料物性与空间环境的结合，以其特有的现场视觉方式折射出对当下种种社会问题和矛盾冲突的反思。

雾霾中的虚无之境

原弓在威尼斯做气体作品时已名声大噪，并受到西方许多国家级艺术节的邀请。这个扎着小辫，戴着粗框眼镜的男人，眼神锐利，声若洪钟。气体是他艺术创作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媒介。问及为何选择气体进行创作时，他说：“我是想以气体作为媒介，和人发生关系，和社会发生关系，和世界发生关系，最后这种关系被转移成、转换成艺术作品。”而这次原弓在广东美术馆的个展，气体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元素。

在广东美术馆的展厅内，场地中心是一个崩塌状的屋顶的装置，当中有气体泄漏，从而产生一种展厅内烟雾缭绕的雾霾感，同时也有对于不明气体的恐慌感，也就是近乎场面失控的感觉。这也是原弓对于目前国内现状的一种影射—失控。

除此之外三个印象展厅也在不停播放着原弓前几次在国外进行“空袭”的影像。在公共场所释放白色不明气体，引起恐慌，被警察逮捕……其实整个展览气氛是很悲哀的，白色的雾霾给人一种迷失的意境。一组“空袭上海滩”，雾气充满在天空中，这一幕还是颇有预见性的，此刻看来更是讽刺。

原弓把这些白色雾气也看作“云”。云在中国传统美学基本范畴中本是祥云，但原弓创造的云雾，已经转化成一种带着威胁的愤怒，让人惊慌恐惧的东西。这再次在“有”和“无”中体现出两面性。全球化之后，文明与科技的发展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好处，同时它失去了很多东西。文明如祥云，它有它自身的悖论，这也是原弓想说的话。

为何会用气体进行创作，那要从原弓一次介入西藏的大型艺术行动说起。西藏的寺院里，藏民喜欢松枝。他们举办大型佛寺活动的时候就烧松枝，在铁桶烧出巨大的烟，还有那香木，也是气体。那个画面深深烙在了原弓的脑海中。

在西藏，原弓才突然发现，平时看似虚无的气对生命之重要。如原弓所说，“气这个东西，跟你的生命，达成了一个非常直接的关联。我们往往会说，生生不息。中国人讲生生不‘息’，其实就是气，你一断气，啥都没了。”在原弓看来，一个作品最重要的是它的张力和它的延续，这个媒介的可延续可阻断。同时，中国的传统美学里面就讲“气韵”是很得体的，是一个美的事物，为何不加以运用呢？

直到2011年威尼斯双年展，原弓成功把他的“气”带到了中国展馆里。那年威尼斯双年展上中国馆是一个军械库，五分之四的空间都是巨大的铁箱子，让人展示的地方只有一点点。很多人能够一目了然这当中的暗示，但原弓当下选择了气体去填充整个空间，一时间所有的物体都被气体掩埋、隐藏，消失之后也就没有好坏之分，没有输赢之分，没有边界之分，一切是平等的。“气”成为了母体，包容着当中的一切。那次展览至今为人所津津乐道。选择社会事件进行创作，是因为它更有张力，哪怕如芒在背，如履薄冰，也是一种原弓身上特有的沉重的文化烙印。

“我是观念艺术家”

原弓以前还是规规矩矩画油画的，也在香港办过一些展览。后来接触的国外先锋艺术多了，他也开始尝试装置艺术。大约从2011年起，总能看到他活跃于国际艺术圈里。如今原弓更愿意人们把他定义为“观念艺术家”。在他看来，观念艺术对媒介没有限制，做行为艺术的可以把身体作为媒介；做装置艺术的可以利用现成品作为媒介。这种无限制，为他的创作赋予更多的可能性。

何谓观念艺术家？观念的东西都有一个特征：不稳定性。原弓说：“这就比如我们观看同一朵云，它可能并不代表一种观念，它就是一种状态的呈现。那么我放的一朵云，可能它具有观念性，它有某种寓言，或者某种暗示，它从这个角度来体现观念。”

原弓还担心表达得不够清楚，他在我面前凭空画了一朵云，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端着，说：“你想收藏我画的东西，但我没画到布上，我画到这儿。你看到我是怎么画它的，你知道它的大概宽度是多少、高是多少，感觉它的分量是多少。就是你认可了这朵‘云’的存在。然后，我请你收藏，这一切都是用影像记录下来。你付了钱把它收藏在你家柜子里。下次你要把它展示给朋友的时候，你拿出来的时候也要像我这样双手捧着这朵‘云’。它存在于你的观念里，且将作为你的观念传播给其他的人。”

这就是观念艺术。人的整个视觉是有限的，但观念是无局限的。凡事都会有两面性存在，既然会存在“有”，一定会存在“无”。试想一下，如果大众意义上人们收藏的是实实在在的、可触摸的“有”，那么为什么“无”不可以收藏呢？这也是原弓创作上常提出来的核心问题。

堂吉诃德还是皇帝的新衣

原弓曾经在香港皇家游艇会举办过一次展览，他当时用了若干吨负离子淹没香港皇家游艇会，包括香港艺术家和媒体等很多人都参与了进来，展览一时成为城中热门话题。你说他花那么多钱做了些什么，他的的确确用负离子空气“淹没”了整个展览空间；你要非说他没做什么，事实上什么也看似没有改变。原弓观念上的“无”和中国传统意义上无为的“无”不一样，它让人想到更多的是皇帝的新衣。

走在前面的西方艺术对于“皇帝的新衣”这种虚无的文化有着一种宽容度，他们允许这种虚无存在。但是在有些中国人看来荒唐至极，保守派人士可能还抨击得更加厉害。中西方文化的强烈冲突感，是原弓多年在国内外办展下来的深刻感受。香港是目前能把中西文化较好平衡的地方。

它的有趣之处在于特殊的文化土壤让它既能够对西方的观念有价值认同感，也能够理解中国传统理念上的归宿感。所以原弓提出他的作品就是在皇家游艇会释放空气，来淹没整个场馆时，香港人能认可并接受这种虚无的东西，允许“皇帝的新衣”存在。在他眼中，这是一件好事。

在全球化的影响之下，世界整体的文化基本是由西方作为主导，不管是工业文化、艺术市场还是信息科技时代。原弓希望能够打破固有的观念和思想，让更多人释放观念的局限性。原弓说，“这种释放其实是一种观念，它在阐述一种问题，而这种问题可能是跟我们现代社会、跟我们每个人的切身利益有关。如果你认为它无关，只是因为你没有进入到这个语境。”这是原弓作为观念艺术家的语言方式，无论是堂吉诃德还是皇帝的新衣，他和其他人的语言方式不一样，仅此而已。

失控。跨界。入侵。原弓的作品中都是非常现实主义的体现。原弓说：“以前看堂吉诃德，觉得这个人太不主观了。但现在发现，这才是人的延伸。如果一个人被现实消解得一塌糊涂了，成为了机器之后，你还能做什么呢，你只有自我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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