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又见一年春,2013年,布上油画。(左半幅)
在一个春寒料峭的下午,周春芽在成都市郊荷塘月色旁的工作室里接受了记者专访。这个被媒体称为中国“2013年最贵的在世艺术家”、被同行称为“天才的好画家”、被中国的青年艺术家们称为“大师”的人物像一个多年的老友,操着一口原汁原味的四川话,侃侃而谈。
“我不是天才成功来自于坚持”
对圈子里和外界关于无可争议的“天才”的评价,周春芽不太喜欢,他甚至忌讳提到“成功”这两个字眼:“说‘成功’有点讨打,我不是天才,真的。如果我自己有个总结的话,我觉得我在坚持搞艺术,这一点我觉得……很多人可能是天才,但他们没有坚持,把天分丧失了。我呢?可能是因为一直在坚持,别人天才都没有坚持这么久,等于说不是天才的人就变成天才了。”
坚持,是周春芽对“天才好画家是怎样炼成”的定义。然而他与人不同之处在于,很多人坚持做一件事是为了因为某种目的,而周春芽不,他是为了纯粹的“热爱”,即使曾经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他“无所谓”,并且“很努力、很兴奋”:“不是因为现在市场很好了,再来很勤奋。很多人、很多天才在这个关头上,为了生存,为了赚钱,搞其他的了。而我前半辈子根本不知道画能卖钱,我还是坚持画画。”
这种习惯、或者说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坚持画画的品格和心智周春芽从年轻时便已养成。16岁的时候,在成都五七艺校学习的周春芽对着一个石膏画素描,五天没出门,除了吃饭,就是画画。“要在年轻的时候养成一个静得下来、坚持做一件事情,不懈努力的性格。”
纵然不认为自己是天才,始终还未达到内心的艺术高度,话里话外周春芽依然对自己的作品有着充分的自信:“比如当代艺术家画桃花的可能很少,在中国艺术史和世界艺术史上把桃花作为一个题材的艺术家也很少。作为一个题材,我都把它占到起了,其他人也不好意思来表现了。艺术就是这样,某一个题材你把它画到极致了,别人也很难超越,除非是另一个观念、另一个角度。”
留学德国的艺术青年:我从没想过不回来
1986年,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国青年,揣着100美元,扛着一箱方便面,坐上了开往欧洲的火车。周春芽形容去德国留学是他“人生最重要的决定,艺术生命中最重要的转折点”:“幸好我走出了这一步,虽然很艰难。”
在德国的三年间,这个一心想搞艺术,却囊中羞涩,甚至最初连一个德语字母都不认识的中国青年为生活所迫,扛过邮包、混过火车、当过偷渡客。
有一次,周春芽去另外一个城市卡尔斯鲁厄考美术学院,回来(从卡尔斯鲁厄回比勒费尔德)的时候兜里只剩5马克,连路费都不够。“我晓得他们一般只查一次票,查票的规律是在第2个站或第3个站,之后就不查了,我买票就买第4、5个站,混过去了就。”
混火车是周春芽留学期间总结出来的省钱办法之一。但更多的时候,经济上仍然很困难:交房租、医疗保险、吃饭都要花钱,画也无法为他带来收入。周春芽曾拿着画走遍了比勒费尔德的画廊,一张都没卖出去。“在德国的时候走投无路了,真的走投无路了。国内再穷也不怕,你可以回到父母家,可以去朋友家,在国外我连回来的机票都买不起。”
尽管如此,年轻的周春芽始终秉持着一个信念:“一定要走遍他们的博物馆,把他们的艺术真迹都看够,了解他们的艺术发展史。当时我们中国在全世界的地位,那么差,不仅是艺术,我们中国人都没有地位,我不服,所以我有这个信念。我敢去打工,再苦我都不怕。”
1988年,生活终于对贫穷的留学生周春芽露出了笑脸,他在当时的西德卡塞尔综合大学遇上了让他铭记一生的恩师莱勒?卡尔哈尔德教授。“他让我搬进了集体宿舍,这样我就用不着再为房租发愁。他让我当他的助教,我又有了稳定的收入。他开着车,带我去了许多欧洲重要的城市,看了许多博物馆和美术馆。”
就这样,摆脱了生活难题的周春芽不仅可以专注于学业,还打开了艺术的视野,“三年时间,虽然在美术学院读书,但我没有学基础知识,之前在中国学了四年,我觉得已经够了,不够的是我的观念、视野、知识。我晓得现在世界上的艺术发展到哪一步了,我看了很多艺术的、新艺术的发展趋势,艺术风格、流派都了解到,到现在背都背得出来。”
尽管欧洲辉煌的艺术让年轻的周春芽敬佩沉迷,尽管当时欧洲的物质生活水平要比中国好很多,但中国当代艺术的落后地位不停地激荡着他的内心,1989年1月,周春芽回到了阔别近三年的中国,回到了他热爱的家乡成都。
“中国当时生活很困难的,但我没有想过不回来,我对生活无所谓,我喜欢中国,真的。我喜欢在中国做事情,搞活动,搞艺术活动、参加展览这些。这是个文化问题,很多文化冲突,或者不同的生活习惯,使得我留在中国。我也喜欢国外很多地方,但中国落后的状况还是需要人来改变,就算你过了好日子,父母、兄弟姊妹还在过苦日子,再怎么心里也是挂念着的。”
关于中国文化软实力:能否体现现代价值观念
大多数文学艺术家很少提及“文化软实力”,而周春芽说,比起他个人,他更愿意跟记者聊一些关于中国文化软实力的“大话题”。
“中国现在很被动的一个问题是经济发达了,国家强大了,文化却不见得在全世界有多大的发言权。其实文化软实力非常重要,优秀的电影、绘画、音乐,全世界的人都会喜欢它,没有任何政治因素。”
“什么是‘文化软实力’,哪些是属于文化软实力的东西,能否体现现代人的价值观念。中央现在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但怎么搞没有概念。只能说在政治上和战略上考量周全,但具体怎么搞,还是要靠艺术家,靠有文化的专家来搞。”
在周春芽看来,中国现在已经具备了“提升文化软实力”的实力,有优秀的艺术家、文学家、诗人、音乐家,但跟世界的交流还很缺乏:“我们也在强调文化的推广交流,比如说孔子学院的初衷也是想搞文化交流,但是目的没有达到,最后成了一个语言学院。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推广汉语也很重要,但这不是文化,毕竟孔子离我们很远。从孔子到当代,中国产生了很多优秀的哲学家、艺术家,你不能老是把孔子搬出来。”
“最贵艺术家”:我更关注学术突破
2013年发布的《胡润艺术榜》上显示,周春芽以4.7亿元的总成交额登顶,被媒体称为中国“最贵在世艺术家”。尽管周春芽对此解释说:“我不是最贵的,还有曾梵志他们很多人比我‘贵’。只是去年我的作品拍卖价格总和最高。”但是,周春芽的作品得到市场高度评价是不争的事实,自2008年胡润艺术榜发布至今,除2011年外,周春芽一直保持着前十的名次,近三年的成交额平均增长率超过100%。
“市场的情况太复杂了,艺术家不要过多地去关心这个事情。你说现在梵高的作品市场好不好嘛,但是梵高在世的时候,只卖过一张画。”周春芽说,完全不关心也不可能,但艺术家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到创作上。“能给自己、同行、学术界带来很多惊喜,在学术上有突破,这个是很重要的。”
当被问到怎样评价自己目前的创作阶段,周春芽说:“我还没达到高度,始终没达到高度。一个人大脑有限,很多想法实现不了,十个想法实现一个就不错了,但是尽量要去实现。”
一张画,从卖出去开始,就不再属于创作它的艺术家了。但再次在市场上见到它,对周春芽来说,是一个神奇的体验。“突然看到很多年前卖出去的画,就会觉得很惊喜,这个时候就会想,当时咋个这样子画,回想起当时的人生经历、创作变化,太神奇了,很有意思。一张老画又回来了,就像人生的回放。包括我死以后,一张画的故事还要延续很多年。就像苏东坡写了一副字,全国都在兴师动众一样。”
真实的凡人:我的艺术来源于热爱
在公众的眼里,艺术家是孤高不恭的生物,他们特立独行、恃才傲物、不食人间烟火。而周春芽完全不会给人这种感觉,和他交谈一直是轻松愉快的,说到高兴的时候他会哈哈大笑,说到感兴趣的事情他的眼神会透出热切和纯真。
他为人周到、平和、热情,去采访前他会关心记者有没有交通工具,还会说“辛苦你跑这么远”,他跟成都当地的媒体一直保持着非常友好的关系,他创立了为地震致残学生提供心理康复治疗和艺术技能培训的五彩基金,他会用买画的方式帮助青年艺术家,他会专门坐飞机到香港为多年前买他画的画廊老板捧场,他会亲自为老师的画展写文章。
从另一个角度看周春芽,相较他的艺术成就和作品在拍卖市场上的天价交易额,他又特别的普通。“他对生活没有要求”,周春芽的夫人浅浅这样告诉我。
我见到的周春芽,穿着朴素,端着几块钱的杯子喝水,把工作室的一隅拿来当客厅。这个客厅里也只有布沙发和茶几,和到处堆着的画册、书。他的工作室就是他的家,里面没有任何装饰,白墙、水泥地板、日光管,周围挂着大幅大幅的画,足以吸引到访者的所有目光。
“你喊我去住那种豪华别墅,我真的住不惯,我住起着急,我还是喜欢住在工作室,这儿就是我的客厅,朋友来了我就请他喝茶,看到画这些,我就很踏实,真的。”周春芽说,“我的卧室也是很简单,撒子都莫得的,我觉得生活很简单,无所谓的”。
唯一让周春芽“有所谓”的就是他的工作室:“艺术家也造孽,挣了一辈子的钱,就是为了改善工作室,还是为了继续画画。”
画画,是周春芽生命中最重要的挚爱,“如果你觉得自己的艺术对这个社会有用的话,多搞一些作品是对的,比你说很多话、参加很多活动更好。”
“艺术家要很真实、很真诚,包括热爱大自然,热爱生命。我热爱生活,我喜欢人,我喜欢大自然,我喜欢这个地方,这个是我的源泉。如果我没有爱了,没有喜欢了,我麻木了,我就不会画了。”
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