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朱新建:决定快活
0条评论 2014-02-27 10:42:00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作者:王玄、葛维樱

画家朱新建

画家朱新建

2012年8月,时年59岁的画家朱新建从南京迁居北京。“那是他状态很好的时候。”画家李津告诉我们。1991年从法国回来后,朱新建在北京苦练笔墨,生活了五六年,他很喜欢这里的生活氛围。2008年中风后,他右半边身体偏瘫,改用左手作画。随后,他的左手画创作日渐顺利,这时候再回北京,心情不错。

“他来北京的第一顿饭是我请的。当时我扶着他过马路,本来一步一步走得有些艰难,突然,他把我的手推开,自己坚持着走了几步。我正纳闷,结果发现迎面走过来一美女,他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李津说。虽然已经是中风的第五年,行动不便,语言表达也有障碍,朱新建依然保持着他对美女的爱好,充满好奇。

“其实从那时起,他每一分钟都可能走。”朱新建的妻子陈衍却这样说。来到北京不久,朱新建就被发现了一颗心脏主动脉血管瘤。他做过心脏支架手术,血管瘤又靠近心脏,做手术危险性很大,只能任它留在那里,随时可能破裂。“我们只能接受这个现实,让他在危险还没发生的时候过得快乐一些。”陈衍说。

他们租住在城市东部的公寓里,宽敞的阳台上养着几盆长势很好的绿色植物,笼子里的鸟叽叽喳喳地叫。陈衍告诉我们,朱新建每天在公寓里晒太阳,会朋友,画画……喝可乐抽烟——这些东西对他病后的身体没什么好处。学生郁俊说“他是极欲的人”,家人顺从他的喜好,不加限制。门厅的墙上挂着大小不一的他的画作,多是他近来努力的成果。直到今年2月10日,这里的黑白水墨画通通被取下,换成了他的遗像。

“他这次生病很突然。12月5日,南京的姐夫来,老朱和姐夫坐在沙发上聊天,聊了一会儿就觉得累。中午吃饭时,他用左手拿勺子,拿了两下都没拿起来。”因为那颗血管瘤,陈衍每天都会非常注意朱新建的细微变化。“老朱今天有点儿怪。”她给做医生的姨夫打电话,“姨夫说,以他的情况看,要注意二次脑梗的可能性。我一听吓坏了,赶紧把他送到医院。”检查时,医生让他张嘴,他还表现得很开心,笑呵呵的。CT结果显示,他的右脑血管中有一个小淤塞,属于轻度的二次中风,医生说问题不大,只要持续一段时间的输液就可缓解,生命无虞。

“住院住了20天,马上要出院了,情况开始不是那么回事。他有了癫痫症状,眼睛失明,身体抽搐。”朱新建心脏里有支架,做不了核磁共振,只能做CT。CT影像中,肺部有一个模模糊糊的阴影,“可能是肿瘤”。他的身体已经极瘦弱,承受不了通过穿刺确诊的痛苦。郁俊来看他,抱着他在病床上翻个身,只“摸到一把骨头”。

“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只有等待。这个时间也许是几天,一个月,一年,没人知道。”陈衍问医生:“我可不可以把他带回家?”医生说:“你如果想带他回家,现在还可以走。”言下之意,再过几天,他可能衰弱得连家都回不了。

1月8日,朱新建回家了。李津去看他。“他实际上已经看不见我了,但听声音,还是能认出我。我跟他握手,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他双目失明,但大概还能感觉到一点点光亮。陈衍在床边跟身在法国的儿子朱砂视频通话,朱新建知道那个声音来自儿子,就伸手去找电脑,“想要摸摸儿子的脸”。

“他自始至终也没说过自己看不见了。”陈衍说,朱新建在家,很努力地像以前一样生活。进食,一天三顿不落,只是食量大为减少,原来一顿一大碗饭,这时只能吃几口。他每天晒太阳,听很轻的音乐,身体并不感到疼痛。“过完年,他的身体状况很平稳,我们也很乐观,想着只要不再冷了,回春回暖、大地复苏了,就会对他的身体有帮助。”

事与愿违,2月8日,他呼吸困难,感到憋闷,肺部出现炎症,有痰,需要吸痰器。一天后,他越来越难受,吸痰的间隔越来越短。他缩水的身体在病床上一直上下地喘,心跳加快到每分钟140下……“最后半小时,血压急速下降,安静了。”

陈衍告诉朋友们:2月10日凌晨2点23分,朱新建离开我们了。

1月的探望是李津最后一次见他。从握手中能感受到朱新建的情绪,但他整个人看起来,“神散了”。遗像里,朱新建露了左半边脸,他眯起眼睛,嘴上微微带着笑,有神地向前望着。遗像两边的挽联是李津写的: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这是关汉卿50岁生日时吹自己的总结。我倒是觉得有一种审美在里面。关汉卿也是一生流连世俗的人,老朱在某种程度上跟他很像。”

朱新建作品:《美人图》

朱新建作品:《美人图》

美人图

1953年,朱新建出生于南京的一个干部家庭,从小就爱画画。小学时画黑板报,因为画得不像,英雄人物轮不到他,只能画反角。中学时,他就读的南京九中有一个美术组,教基本的素描,画静物、画石膏像。“他想加入美术组,人家不带他玩儿。”学生郁俊告诉我们,很多年后,朱新建仍会不时讲起这段少年故事,“耿耿于怀”。“就是画得不像。他一出手就是不对的。”可美术组一活动,他就想凑上去。“一个人天生就是喜欢涂抹,不能干别的。”朱新建把画画理解为一种本能,他曾在一次演讲中说:“你问我为什么会出现画画这件事?我不知道。我觉得是人的一种本能驱使吧。这种本能怎么产生的,我也不知道。你看所有的小孩,当然可能受成年人世界的影响,基本都是喜欢画画的,把画画作为一种游戏。”

就像他所说的那种小孩一样,他喜欢画画,虽然少年时没接受系统训练,但东家西家都学了不少。“文革”时,“南京这种古城的小街小巷里还藏着好多遗老级的老顽童,他们也是整天没事干,就喜欢捉两个小孩来‘教唆’”。朱新建在胡同里碰到过林散之、高二适,在这些“教唆”中看了齐白石等人的真迹,慢慢对中国画有了些体悟。但他的作品不是“国、油、版、雕”,到了煤矿插队,还是画黑板报,作为“工农兵学员”进入南京艺术学院,上的是工艺美术系,插画、剪纸、镶嵌等等,总是很边缘。“他吃的都是别人剩下的。”郁俊说,“但就是这些杂的东西成了他的养料。

有一次我在他南京家中的地下室看书,他翻出一箱东西,我以为是旧画,结果他拿出两幅剪纸来,大概是80年代初时的作品。这么久远的东西他还留着,说明他对它们是喜欢和认可的。”

朱新建当年获过奖的作品有连环画《除三害》,动画片《选美记》、《皮皮鲁与鲁西西》。“做动画片,里面涉及造型整合,你必须有固定的动画形象,不能一会儿一变,这就要做很多创作前的工作。”李津说,朱新建通过这些经历做自我训练。后来他专攻水墨画后,随身带着巴掌大的小本子,上面是铅笔画的草稿、未完稿,很多画作的造型已经在这里演练过许多遍。另一些笔记本专门用来记句子,多是禅宗语录,也有极少量的流行语,备用做题款。题款的字形也要研究几种,不同的题材配不同的字。他像当年做动画片一样,在创作真正发生前,就开始了这个过程。“这是他做学问的精准,是我们认为的文人境界。”李津说,很多人觉得朱新建的画很随意,但在他看来,朱新建是“理性的、胸有成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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