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林延
《呼》,林延,水墨宣纸装置,2014年
“我想做一片满是乌云的天,像北京的脏空气,”林延站在近十米高的脚手架上,将大片的水墨宣纸固定在天花板上,“但是有光透过来。”在她头顶,绘有木炭素描飞鸟的宣纸覆盖了整个天花板,中间还夹杂着红色的塑料袋及其他在北京和纽约街道捡来的物品。灯光从半透明的宣纸背后透出,林延仿佛身在云端,和轻盈的飞鸟一起试图突破黑色雾霾;又似乎变成了一幅巨大的抽象水墨的一部分,像传统中国画中的文人,隐逸在山水一角。在前厅的过道,是另外一件作品《呼》。白色的宣纸层层叠加,成为一片白色的帷幕,透过宣纸的缝隙观者可以瞥见天花板上用炭笔水墨绘制在宣纸上的大豹子。
林延只用黑白两色创作,如同在有限的音域里作曲,通过微妙的色调变化创造层次。她不回避AdReinhardt等西方当代艺术家对自己的影响,但也强调中国传统文化在自己身上的印记:“中国画里讲的‘墨分五色’,让我意识到单纯的材料可被挖掘的深度……中国一直保持着自古以来的手工造纸方法,其自身的历史承载感与文化底蕴都为我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
林延出生于艺术世家。外公庞薰琹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奠基人。父亲林岗、母亲庞壔,丈夫韦佳都曾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韦佳和林延都在80年代中期先后来到美国,在宾夕法尼亚州布鲁姆斯堡大学学习艺术,93年搬来纽约。纽约生活艰辛,大部分艺术家都有另一职业谋生,业余时间坚持创作。林延在一家画廊做助理和策展,韦佳则在中央公园画肖像,$80一张,因为画得惟妙惟肖,每次摊前都大排长龙。随着中国艺术市场升温,很多人选择了回国发展,而林延和韦佳选择留下,但是每年都会花一些时间回国创作及陪伴家人。“每次潮流来,我俩都擦肩而过。人往一处跑肯定是没脑子的事,我们尽量不做追风的人,”韦佳解释留下的原因。
创作中的艺术家韦佳
双联画《No. 13144》,韦佳,2012年
韦佳早年学习油画,在布鲁姆斯堡期间开始创作一些抽象国画,用毛笔在廉价的newsprint小纸片上画了上百张。之后,传统书法和绘画的断片时常出现在韦佳的作品中。他和仇德树、张宏图的三人群展“油与水:重新阐释水墨”(OilandWater:ReinterpretingInk)将于4月24日在美国华人博物馆(MuseumofChineseAmerica)开幕,展出的作品集中展现了他东西方混合的创作方式。韦佳用手工纸拼贴,纸的原始颜色和质感代替了西方油彩,又用拼贴的形式代替了中国传统的笔法用墨。韦佳说:“与现当代西方绘画不同,我更喜欢近看的绘画,让视觉游历于画面上,去感受画面的丰富层次,像中国山水画那样,纸的拼贴使我达到我的追求。”
和林延一样,韦佳喜欢从日常生活中汲取灵感。两人曾经在皇后区有一间废弃厂房做工作室,后因地价上涨被迫搬离。现在的小家离布鲁克林美术馆和展望公园仅有十五分钟之遥。韦佳每天都会坚持练习书法和跑步,还会去展望公园和一群非裔移民打非洲鼓。春秋的色彩、美术馆的体验,古诗的韵律和非洲手鼓的节奏都进入到作品中。
和国内艺术圈的热闹喧嚣不同,华人艺术家在纽约的生活非常安静。林延和韦佳不爱交际,偶尔参加朋友聚会和展览开幕,或者接待一些来纽约的学生。
沈忱 2010年在他纽约的地下室工作室入口
《无题》,沈忱,2012年
在上海和纽约两地跑的沈忱也觉得在美国的生活相对平静许多,干扰少,空气也好。他最近退掉了上海的工作室,基本呆在纽约。在80年代,沈忱是中国抽象绘画和实验水墨的先行者之一,活跃于当时的“地下艺术沙龙”。1988年出国,本来去加拿大上学,结果却到美国缅因州斯考海根艺术学院当驻地艺术家,留美至今。在波士顿大学取得硕士学位后,沈忱以平面设计为生,业余创作。2007年他下定决心辞掉工作,做一个职业艺术家。他回上海闭关一年,每天工作14个小时,创作出一批黑灰色大幅抽象作品,成为生涯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沈忱对于中西方绘画技法都很熟悉,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在和乔纳森?古德曼(JonathanGoodman)2010年的一次采访中,他谈到自己的方法:“我画画的时候,会把画布摊在地板上,这样我就能在一个平面上进行创作了。这是因为我用的是扁平的中国画的画笔,可以吸大量的水以混合颜料。这样我就可以画出很大的一个笔触。我用两个笔触边缘的重叠创造出黑线条,用笔触之间的空百创造出白线条……我的作品中蕴含着时间上的延续性和笔触的重复性。”这些用亚克力颜料创作的绘画,具有许多层次,有时多达上百层,只有一种颜色,呈现出极其细微的色调变化。观者走近画布,仿佛进入了无尽的冥想空间,坠入色彩组成的神秘禅海。
回到美国,沈忱继续原来的创作方向。他说:“有些艺术家不断变化,有些艺术家强调专注,我可能属于后者。”沈忱在纽约的工作室就是自己在皇后区家中的地下室,地方非常狭小。最近他的展览项目很多,包括喜马拉雅美术馆的当代水墨回顾展和明园美术馆的上海抽象回顾展,德国埃森的个展和都巴荷现代美术馆的抽象画展,还有几件新作带去伦敦Art13和纽约Pulse艺术博览会,因此每天都要创作12小时以上。
沈忱的作品颜色和光线微妙,不易拍摄,听说张宏图用数码相机成像效果不错,便来请教。因不满国内体制压力,以及对自由创作的束缚,张宏图于1982年毅然来到美国,是最早来纽约留学的华人艺术家之一。今年71岁的他是纽约艺术界的老前辈,帮助过许多后来的艺术家,如陈丹青、艾未未,徐冰等。回忆起来美第一天,张宏图仍然历历在目:“非常兴奋,像是飞出笼子的小鸟。那天是7月14日,联想到法国国庆日和解放巴士底狱,更有特殊意义。”
艺术家张宏图
张宏图作品,《仿倪瓒》,2009年
移民生活不易,来美后多年,张宏图都做房屋装修为生,每天挣50美元,还在一家装裱店工作裁剪纸框。直到今天,张宏图仍然习惯不用助手,亲力亲为。80年代末,张宏图因为以毛泽东头像为原型创作的系列作品在西方评论界获得了极大关注。谢柏柯(SilbergeldJerome)视其为“帮助将中国绘画发射到目前国际轨道上的‘政治波普’运动的第一个榜样。”
他的《桂格麦片毛》,将美国家庭早餐桌上的桂格麦片先生涂抹成毛的形象;后来的《材料毛》系列,用草、酱油、乒乓球桌等不同材料呈现毛的形象,反映了伟大领袖对中国人无所不在的心理影响。这一系列作品获得广泛赞誉后,张宏图转移了创作方向,用印象派的经典笔触重新诠释著名中国绘画的构图,由此诞生了《进行中的山水》系列,创造出用莫奈笔法绘制的赵孟頫山水,梵高笔法绘制的石涛山水等作品。张宏图说,自己关心的问题并非“像与不像”,而是用反偶像崇拜的方式对东西方传统中的重要方面提出挑战,让观众从不同角度进行思考。
张建君作品《幻园》正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水墨:水墨艺术在当代中国”展中展出
在上海出生,成长和学习的张建君在出国前对于西方文化并不陌生,1987年来纽约是因为获得亚洲文化协会邀请来访问。1988年回国,1989年作为自由艺术家再度来到纽约。积蓄用完后,开始在古董商那里做修复古董和艺术品的工作,除了中国商、周、汉代和唐代的古陶器物,古希腊的小石雕外,还曾修复过马蒂斯的数件作品。2011创作的《中国篇#10》便和这段经历有关。他将一件东汉时期的器皿(约公元前150年)以及一件西晋时代的器皿(约公元450年)与自己的雕塑重组,翻模浇铸成为一个新的跨时间的作品。
后来张建君开始陆续获得一些美国的艺术创作基金,如Pollock-Krasner基金会和纽约艺术基金会等,得以继续创作。1997年开始他在纽约大学担任兼职教授,每周授课一天,其余时间自由创作。去年纽约大学在上海正式成立分校,张建君频繁往来纽约上海,现在每年差不多十个月在国内。谈到两地差异,张建君认为纽约更国际化。无论从艺术收藏的数量分类,还是从多元文化的生活环境来看,两地的差距都是显而易见的。
在张建君的作品中,既有西方艺术的表现主义手法,又有东方艺术的时间观念。系列作品《过程的瞬间:上海计划》以西方传统的三联画形式呈现:第一部分是黑白照片配以该地区的文字说明,第二部分是关于百老汇大厦的大型绘画,最右侧是粉色调画布。油画当中突兀的粉色线条与后现代特征的造型预示了大楼在未来的建设方式。作品以建筑为载体记录了当下文化变迁转化中的一个过程,让人想到约翰.巴尔代萨里(JohnBaldessari)的挪用。
东西方传统的冲突与融合,是每个被访艺术家都提到的问题。他们亲身经历的语言障碍,身份危机和文化交错映射到作品中。在2014年1月,给《艺术界》杂志的通信中,蔡国强说:“人们忽略了我艺术里的美国性。”1998年在MoMAPS1展出的《草船借箭》,引用了中国耳熟能详的故事。从家乡泉州运来的帆船上插满3000多支箭,电风扇吹起船后的中国国旗哗哗作响。这件作品的民族色彩对于很多西方观众来说是显而易见的,《纽约时报》的艺评人霍兰.科特(HollandCotter)便指出这件作品具有明显的反西方色彩,但又盛赞了这件作品被西方博物馆收藏的意义。
在这个成千上万人居住的大城市里,个体淹没其中,成为微不足道的存在,而正是如此,却也重获真正的自由,既在云端,又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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