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世界是安静的。一如艺术家创作中溜走的时光。
所以,我们不能够被热热闹闹熙熙攘攘,七嘴八舌的艺术市场和艺术舆论所带走,也不能相信冲击力、爆发力、独创性等艺术论断。艺术家不能接受烈日暴晒,指望一夜暴富等猛药来维持自己艺术的生命。艺术是一首轻音乐,是一首田园诗,艺术是我们一边生活一边追寻的梦想。
很长一段时期以来的中国“当代艺术”对意识形态的揭露批判为社会的民主化进程作出了贡献。是世界和平的力量推动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同时当代艺术也在影响世界。过去很多的艺术家是从这一角色去定位自己,艺术家通过集体的力量缔造了潮流。那一个时期,艺术家引领时代。而到了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之后,时代走到了艺术家的前面。时代在变,很多艺术家并没有变。过去,人们习惯用“当代艺术展”来指明一个展览的属性,以表明这个展览是紧跟时代乃至可以引领潮流。而现在“当代艺术”满受质疑,原因就在于此。
这些年来的“当代艺术”沾染了“促销”和“畅销”的脂粉气。“当代艺术”成为人人可用的标签。这一个展览我使用了“青年艺术展”的提法,“而不是”当代艺术“是我对这一标签的警惕。我想强调”青年“这一身份。”青年“比”当代“更有可塑性。”青年艺术“同样有思想,我暂且还不能找到一个更适合归纳他们作品的一个名字。很显然,他们也需要一种新的命名来表明他们在艺术的追求上与上一辈人是如此不同。
不管是”动漫美学“还是”果冻时代“都想对这一代艺术家进行归纳,但都并不尽然理想。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没有对抗的敌人,革命意识在这些艺术家中并不表现明显。不像上一代的艺术家出生成长在社会变革的环境中,总有”翻身作主“的革命者的立场。这一代的艺术家并没有与人为敌的野心,也没有求取”捷径成名“的功利策略。绘画是他们自己的身上和内心生长的自然状态。
他们热爱艺术并享受艺术。也许”享艺术“更符合他们的精神状态。他们并不是认为要打倒别人自己才能翻身作主。他们的焦虑只是技艺是否日益精进,如何创作才能更好的表现展现自己的想法。艺术离他们的生活更加接近。艺术创作最先是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作品是否被叫好,作品是不是”当代艺术“并不是他们考虑的主体。
西方艺术史中艺术潮流的诞生都是建立在”前辈“的基础上,丰富着艺术的世家,让艺术又多了一种审美的维度。艺术是对艺术史在发话。艺术对抗政治、艺术否定时代,这些都不是评判艺术不朽的主要标准。就如同艺术讴歌时代也并不能让他们的作品变得不朽。归结起来,艺术在”盛世“,对抗性就会自然减弱。艺术只有在乱世和社会动荡期,在斗争中才充当”武器“的角色。江山既定,”斗争“就变成一种”笑话“,革命立场在艺术中显得越来越脆弱。那种需要战斗和坚守的语境,在今天不复存在。我们生活在”开元盛世“之年。政改和反贪正在如火如荼,每一个个体和整体、集体都在整改、修复、完善、自查整改之中。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敌人却处处是竞争对手的年代。这些艺术家需要分析、反思和考量身处的时代和艺术环境中如何找到自己。艺术如何在被时代甩到了后头的环境中找到自身?
艺术也许在并不需要承担任何使命和责任的前提下有所突破。画瓶瓶罐罐的莫兰迪在今天依然有至高的位置,画人体的弗洛伊德被公认为20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家--这都表明艺术家最终成为大师靠的是艺术语言,话题可以千差万别。浩洺平雅(夫妻二人联合署名,在个人的名利上实现真正的”共产主义“。)这两位艺术家不需要你们知道他们之间是如何合作的,谁画了作品中的哪一个部分。联合署名在年轻一代的艺术家中已经不乏例子。个人,个性、风格,在作品中消失,”集体“的面貌得到了突出,强强联手。他们作品中所构成的仪式感传递出来的神圣感是一种正能量。以”自己“(作者中的一方,也许还有”老婆“的含义)作为模特,这一主体具有很私人化的特征。把一位”普通人“塑造成女神,体现了作者本身单纯质朴通透的的艺术情感,追求尽善尽美,围绕自己的生活而展开,哪管外面的世界发生什么呢?!多少年来”创新“、”风格化“的理论所向披靡,但在这些艺术家的身上,我没有看到他们受了污染。他们的目标是欧洲古典绘画精到的技艺,追求画面中神秘崇高的情感以及中国文人画中温柔清高的气节。他们要拿捏的是画面本身的气氛,造型的精准。这是一条高难度的路子,他们选择了踏实前行。
这些年”主义“的命名已经不再新潮了。”波普“、”极简“、”观念“,也不能满足新一代的艺术家对自己的要求。波普艺术、极简主义、观念艺术,都有轻视技艺的嫌疑,都展现得过于单一。波普艺术侧重观众的经验标准;观念艺术强调思想;极简主义强调作品与观众之间的空间关系。新一代的艺术,需要三合一。中国是否也会迎来一个新的”新古典主义时期“,这也并非不可能。
艺术作品也从过去一段时间强调大尺幅,追求视觉冲击力回到了适当的尺寸之中。马奈、雷诺阿的小幅作品都有让人想偷的冲动。张徐凡的作品尺幅并不大,他画的小静物《切切私语》系列、风景《昨夜星辰》系列都是小画。30×40cm,他所画的对象都有特定的”模特“,他所关注的是他的内心以及”他“在时间之中所处的位置。有情绪,有记忆,有生命运动的轨迹。
孙秀梅是一位瑜伽老师,打坐静修。画画对她而言是一种”玩“法,她坦陈自己现在画得不是很好。但在她的生活中却不能缺少画画的环节,因此,她画了不少画。她画的内容也很日常:花卉、静物,她画身边打动自己的东西。她在面对工业化,城镇化的进程破坏很多美的东西时充满无力感。在她心中,静物才是宁静、沉稳、内心,长久的,美的,属于任何一个时代的”东西“。她要画”养心“的作品。我想起云南去年刚刚去世的刘自鸣先生,她一辈子就画静物、窗外,画成了大师。
张恺童修习禅宗,对李格尔的时代的精神有很好的理解。他把自己定位为一位在”大艺术“的维度下,参与到文化生产的过程中,系统中去的人。他也并没有把自己限定在单一的创作的媒介中,他对自己的预测是”作为青年艺术家必定走向多元化的方向。“他要做的是”去边界化的艺术,消磨各种局限的边界。作为这个时代的人类,在这种全球同一的趋向下做艺术,就要在更大的人类文化共通体的维度之内做艺术。做人类的艺术,而不是去做所谓俄国人、中国人、美国人的艺术。“徐冰是他的榜样。徐冰,毫无疑问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好的艺术家之一。
邓飞飞的作品,有一种让人温暖的感觉。看似简洁却并不简单。她是一位理性特别小心和谨慎的人,在创作中对物象的选择考究,如同写作古诗,追求言简意赅的效果。比如《寥寥不复闻》、《述怀》、《湍危芳饵图》。”芳饵“出自唐代诗人张继《题严陵钓台》一诗,”旧隐人如在,清风亦似秋。客星沉夜壑,钓石俯春流。鸟向深枝聚,鱼依浅濑游。古来芳饵下,谁能不吞钩?“原诗是赞扬严子陵不为”芳饵“所动的高贵品格。作品置入历史的典故,”在水流很急的地方,芳饵已长长垂下。“作者在画面中展现戏剧效果,作品多了一份想象的空间,向往高古品德的内涵。也许这也是对当代艺术现象的映射;”寥寥不复闻“出自唐代杜甫诗《琴台》:“茂陵多病后,尚爱卓文君。酒肆人间世,琴台日暮云。野花留宝靥,蔓草见罗裙。归凤求皇意,寥寥不复闻。”“归凤求凰意,寥寥不复闻”是说相如、文君反抗世俗礼法,追求美好生活的精神,后来几乎是无人继起了。飞飞在自己的作品中感时伤怀,也总是有特定的旨意;“述怀”即言志抒情,也是古代诗人常常用的作品名。她作品的含义有诗的浓度。
如果不仔细看王冠、陈粉霞的两人的作品,很难区分那些画是他们中的谁画的。构图,所画的内容都非常接近,连作品的尺寸都一样。这其中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是恋人关系。生活在一起、技艺上的切磋,方向和追求都比较接近。稍微的区别是陈粉霞画的是《垂钓者》、《打捞》、《假日》、《旧网》,都是跟捕鱼有关系,都是白天的劳动者。王冠喜欢画黑夜中的情景,《夜遇》、《幽会》、《约会》,都跟青春期有关系。当然,这只是短期中的现象。陈粉霞也会画夜景,比如她的《夜行》、《立冬》,只能说是他们近期关注的话题和表现手法都比较接近,他们走在写实绘画的道路上,这是一条可以走一辈子,而且是会越画越好的路。
从技法的层面,这7位(组)艺术家都是对写实主义绘画的追随,通过对生活周围日常用品、场景的描绘,表达出他们对所看所想的事物的认识和理解。每位艺术家对视觉清晰度的追求都有所差别,比如张恺童与张徐凡就表现很是不同。张恺童运用有模糊背景的明暗构图(学习了伦勃朗?),喜欢棕褐色调。在他看来棕褐色是尘土的颜色,时间的颜色;张徐凡擅于运用灰色调;邓飞飞喜欢画明亮的色调,前景和背景都处理得亮丽,孙秀梅喜欢鲜艳的色彩--明暗、色彩的布局,构图都能够体现一位画家的气质。在观念的层面中他们各有侧重,导致表达方式有所不同。他们的作品带有一种新鲜感和神秘感。“静”是他们作品的主要特征。而静中带有运动感。我能看到一股新鲜的血液注入中国艺术的肌体。
在一个喧嚣的时代,我们需要安静下来才能够看到一位艺术家的内心。要走近他们,近观其变。年长的人,有句口头禅“他还年轻”,毕竟他们相信天才是少数,我也不想将他们放到天才的位置。他们确实有更长的艺术之路需要走。那么,我们需要足够的耐心,“静观其变”,让我们走近一点点。
2014年4月4日于昆明翠湖家中
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