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明总是充满了巧合的轮回:就像分子料理的源头其实要追溯到棉花糖那里一样,被普遍认为是诞生于1960年代的法国的解构主义,其滥觞其实也要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东方,那个“盲人摸象”的寓言。著名解构艺术家傅丹(Danh Vo)虽然已是丹麦国籍,但作为流亡的越南后裔,自然也熟稔这个源自印度、被收入中国成语的典故。
如今,因为展出傅丹的个展“我们人民(局部)”,林冠画廊就被变成这样一个盲人摸象的道场,而每个观众都不自觉地被盲目了:偌大的展厅里,几片“废铜烂铁”,有的似衣袍褶皱、有的似手指脚趾,西方观众大多认为是古希腊罗马雕塑的残片,而东方观众则会想到破碎的佛像。
答案是自由女神。作品名称“我们人民(We The People)”,即是借用自1787年美国宪法的开头前三个单词。而观众看到的“废铜烂铁”,就是等比复制了自由女神像这一美国的标志,连铜板厚度都是和原作一样的2毫米,只不过做好的铜塑被切割成几百块碎片,然后分别送往包括北京在内的世界各地展览。
这位观念艺术家对自由女神的仰慕从童年就开始了。他于1975年在原南越出生,4岁那年,父亲不堪忍受越南战后日益恶化的环境,亲手做了一条小船,带着所有家人离开,目的地就是女神高举火炬的国土。不料南中国海的台风让他们的命运发生了偏移,但也是幸运的:他们遇到了一艘来自丹麦的油轮,并获救被带回丹麦,并在那里入籍、定居至今。
直到五年前,艺术家才初到纽约、并一睹女神芳容。但他惊奇地发现:这座总高近百米、令远方来客印象最为深刻的移民象征物,包裹全身的铜片竟然只有两枚硬币叠加在一起的厚度。于是将女神大卸八块的创作灵感便来了。“它是如此有力的一个形象,身后有那么多历史,而发现它却如此脆弱时,我想:用人们如此熟悉的东西来创作,颠覆人们对这个雕像的认知,也动摇你自己对它的理解,将会很有意思。”
于是,在经过两年多的创作后,“我们人民”诞生,并散落天涯。这样“招惹是非”的举动,自然会有无数的见仁见智。“这些部件是在传播民主吗?还是说它对民主持有怀疑态度,想要表达的是它今天的支离破碎呢?”古根海姆Hugo Boss奖的评委之一、芝加哥大学文艺复兴协会主席Susanne Ghez曾如此理解。
其实可能是别人想多了,“我喜欢展示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我不想按照意义来排列物品,好像凡事都有一二三似的。把相互关联的事物放在一起,并非我对生活的认识,现实是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不同、冲突、矛盾的世界中。”傅丹不愿给予自己的作品伟大广阔深远的含义,更宁愿从物理性上阐释,“我想展示断裂,因为断裂之中有可能性,而那些连贯的东西不会使人思考。展览让人思考是很重要的”。
“他跨越国界的感性,和创作中感染人的精妙与复杂性,共同决定了他的胜出。”2012年,傅丹托这些被大卸八块的“自由女神们”的福,击败了包括邱志杰在内的强劲对手,获得了当年的Hugo Boss奖。而精妙与复杂至斯的另一面,却是“难得糊涂”:选择哪一部分在哪儿展示并不是傅丹的决定,他不知道其他部分在哪儿,甚至不能准确地知道一共分成了多少件,就连总重30余吨和共400多件这个总概数也是别人告诉他的。“被切割后的碎片,各有生命,没有一定之规,我宁可让那些举办展览的人来做决定”。他甚至大多数时候连布展都不参与,这次在北京也不例外。“我只负责提供观念,未必亲自参与制作”。
但观念艺术家提供观念就够了,因为后者正是使制作出的一堆“0”有意义的、最前面那个“1”。复制标识物这事在艺术界已经用滥了,傅丹的高明之处,便在于“如果你要建造纪念性的东西,你也要能把它当作水来处理”,这400余位出生便分离、也永远不会组合起来的“我们人民”,既是水一样流动的创作客体和展览主角,作为水一样流动的展览形式更是革命性。“它既是野兽也是病毒,在移动中重组、变异,威力无穷”,难怪《纽约时报》发出如此惊叹。
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