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青  大观  150X150 cm  布面丙烯  2014 

刚结束清迈的假期，赶上香港赴台北的航班。飞机开始爬升，机舱的电视广告一打开正好播放着大陆电影《北回归线》的拍摄片花：列车从红河的山谷中开出、穿越古老的大桥和残旧的云南山村…一切巧合得如同与缘分如影随行，彷彿是老天的剧本…我的此行，正是因北回归线而来！

过往一生中我羡慕的友人，有一位是真正任性的梦想家和身体力行探寻的实践者。早些年每逢閒暇，他的司机总是准点候在门下听候指令。我这哥们眯眼抽足一根烟后，一挥手报出个地名：「丽江」或「建水」，师傅一路辛苦开上一天七八百里地儿，停在某个莫名的山丘沟壑。老兄瞭望踱步少倾，眯眼抽完烟后又一挥手：「回」！师傅踏踏实实开车回来总不免心存疑惑，长此与往内心不禁崩溃，找人倾诉：「我真不知道老闆想要干啥子」？后来我这哥们迷上了互联网上的搜索软体Google，专门购入一款大屏的显示器支在屋中，每日神游在陆地、岛屿和海阔天边…可怜司机大叔终可不用亲自开车碾地了。如今我这痴心朋友独自定居在南太平洋深处的一个美丽的岛屿上，出门就是最佳的浮潜海滩和无际的珊瑚，而这一切都是他在Google上找到的。

叶永青  孔雀  200x150cm  布面丙烯  2014 

算做是步其后尘吧！此行的我也是想任性一回，满足自己一个多年存有的小小愿望，沿着一些北回归线经过的地方走走。上个世纪90年代，我曾有幸去了趟撒哈拉沙漠，星垂平野的荒凉夏夜传来远处帐篷中黑袍妇人的苦涩低声的呤唱至今难忘。今年，人间三月天，粉色的花朵开在鸟语花香的云南的时节，我先去了墨江、思茅和景谷，据说那裡种普洱茶并有野生动物出没，大雾迷茫的山谷中，早晨只看得见眼前的两三米，彷彿脚下已经无路可走，丛林勐兽不但不能见到，连声牛铃马嘶也未曾听到。倒是后来的旅行间歇时常会记起途中结伴的一位朋友作家扬葵在腾冲写下：「坐久落花多」，作为枯坐画室和寡澹等待中的鼓励与自期。

11月中旬终于得以从台北出发，先由松山站乘普悠玛经过宜兰，列车在山与河之间徐行，忽然间，田野和重山峻岭之间温润悠缓的景色消失不见，跃入眼帘的是凌厉雄强急风暴雨般的大海与彼岸的景象。渐行渐远天空海阔，人鸟罕见，彷彿来至天涯的尽头。我想这大概是乘坐这条沿岛快线的道理吧？台湾的地貌风景是如戏剧般的多变，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裡就会部分地体会到。

北回归线是地球上的一条纬线在北纬23.5度的地带，象徵着地理和气候的变化、区别、差异和神秘的能量。其中一个标志塔建立在花莲的丰滨乡海岸边，以此为分界，台湾岛的气候区别分为热带和亚热带。花莲有两千多家民宿，因山中溪流与大海交会撞击的漩涡而得名，在此结束的太鲁阁群山是印度造山运动的尽头，收入眼底的是惊涛骇浪，波澜壮阔的太平洋了。其中最壮丽的景观是「清水断崖」：欧亚板块的最东边，太平洋海岸的最西边。是400多万年前地壳运动上升和下沉时撕裂的节点。

黄昏时我们爬山越岭扺达北回归线的另一座纪念碑：花莲边远山区中的瑞穗乡，暮色苍茫下炊烟嫋嫋，花东纵谷的田间与作物的一番乡村亲见，往往让人内心生出熟悉与陌生交织的柔软与感歎。收穫时节的乡村的节奏不紧不忙，田地开垦的程度也是为大自然留有馀地，所以乡野河谷到处是农作与自然植被溷生的景象，这个季节佈满原野的是金色成熟的稻穀、开着白花的芦苇和结出果实的野橄榄。

我在临海着名的「海湾32号」住了两天，我们到达那天，乌云密佈，波涛汹涌。主人在庭院的坡地蓝白相间的瞭望台上新安装了根据美国波普艺术家的作品彷製的装置：LOVE。我在长滩上散步时捡一片小小的卵石，岁月和时间在黑色的圆通中划了一圈坚硬的白痕…宛如我此次旅行为之而来的北半球回归线！黎明时分，天边开始现出鱼肚白，夜不能寐的我披衣坐在阳台，如大海一般心绪不宁。大地仍在沉睡，大海潮汛涌动夜风持续不停，瞭望台上的字牌也随之倒伏。我下到庭院扶起和修整倒塌的艺术作品的时刻，朝阳顷刻喷薄而出，顿时金色的阳光洒在万物之上，我刚修復完好的LOVE在晨曦中闪闪发光！被夜风吹倒的一切，太阳升起时又将恢復如常，这恐怕就是大海与日月轮替涌动以及生命予以人生的无穷能量的寓意吧？

叶永青  藏在草间  D 60cm  布面丙烯   201

特意再返回台北搭乘高铁去嘉义，有点直奔主题的意思。这裡也北纬23度半在台湾的另一个点位，嘉义县水上乡的北回归线纪念碑建于日据时代（1908），也是全世界第一座北回归线纪念碑。说起来这个纬度经过的国家和地区基本上是贫瘠与荒凉的沙漠与荒原，只有在经过云南和两广以至台湾时是丰饶的黄金绿带。自孔雀的故乡及茶马古道的云南出走，漂洋过海来到大陆和欧亚板块的尽头。越过重洋就是墨西哥、巴哈马、茅利群岛、阿尔利尼亚、利比亚、埃及、沙特、阿曼、印度、孟加拉、西撒哈拉、缅甸…一切大不相同却共同处于23.5度的纬度中各自惊豔。纪念碑周围建立的天体与星球广场，陈列展示天体和太空飞船的模型，尤其是1987年3月26日升空爆炸的美擎天神火箭的回收残骇。见证与想像了人类迈向未知超越边界的努力和奇妙体验。正像虽从未起身漫游世界却心怀旷达的周梦蝶先生所言：「地球小如鸽卵，我轻轻地将它捡起，纳入胸怀」。

回到台北，特意去光点．台北之家坐了坐。这个曾经的美国使馆旧址经由文化与艺术内核的进驻而改换门庭，在冬季的台北一阵风雨一阵阳光中显得如此的文艺入骨。回望此行一路向南，目标却是北回归线，从寒风凌厉的季节刻意重返夏日骄阳。空气清新光线灼人的感觉：代表着好奇、野心、神秘、出离和新的能量！从云南到台湾，坐地日行，八千里路日月，追光寻路的旅程，行脚走笔的大观和畅想。正如回到此刻光与点的喻意：光，是发射和永不停歇的变化与追逐；点，是接收发现与恒久的坚守。

感谢这段意犹未尽的浅止却美好的旅行！仅以这次仓促的展览并这几个零碎的文字表记不尽其中的光点与洋洋大观…

编辑：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