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我们的博物馆属于美国文化产业快车道上的"慢车厢"。就像图书馆一样,那里的声音是安静的,能量是低缓的,科技也显得谦卑得多。你来到这里便是为了看,思考,在博物馆变成当今这个社交圣地之前,你来这里可以安然成为少数派。你可以到礼品店买张贺卡,把艺术带回家。但最大的收获莫过于在其中度过的好时光和这一切留在脑中的印象。
这种模式在如今已经成为了时代的记忆。现在,成千上万的人群涌向各大美术馆,无尽的喧嚣充斥着其间的每一寸空间。人们在一个个画廊间飞快穿梭,心怀新目的-手握手机,他们是instagram上的红人,自拍达人-并且有着新的欣赏节奏:驻足,对焦,摆姿势,咔嚓。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远程的做个参观,虚拟的。越来越多的机构把它们的收藏展示到了网上。
数字媒体让信息更容易到达受众,这种"易达性"成了博物馆馆长们的口头禅。其背后的动机比较复杂,但基本点是直白的:应该有更多的人能够看到更多的艺术。谁又能反对这点呢?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去一趟大都会或者卢浮宫就像一次周游世界。我们称之为艺术的东西具有一层特殊的魅力。先不说形式美,它们更是价值的载体-政治,精神和个人的-外加时间的作用。它们是伦理和情感的外化,一旦你为它花些时间便可以感觉得到。
问题是,在这个数字渠道不断扩张的时代,博物馆的观众到底看到些什么?通过电子媒体-手机屏幕,笔记本,Pinterest和Skype, 我们可以浏览到数量可观的艺术,看到它们是如何被陈列在博物馆内,可以放大看到作品细节。而如果我们放下这一层层的滤镜,只是站在作品之前时,我们到底丢失了些什么呢?
我自己对艺术的接触在起初便是远程的,还是孩子的时候在家独自看书,翻翻停停。真正让我对艺术着了迷的,还是那些对博物馆的参观之旅,特别是波士顿美术馆,在那里我看到了复制品所不能表现出的艺术原作的美好。
作品尺寸是其一。若非亲眼所见,我完全不知道John Singer Sargent 1882年的作品"Edward Darley Boit之女"是如此巨大。它就像一个房间一样,我仿佛能直接走进画面。高更的1897年作品"我们从哪来?我们是谁?我们去向哪?"也是同样。它的尺寸在书中就像一个创可贴,哪怕是那种有真人站在旁边的比例照也没有给我任何视觉过渡。当我站在原作之前,感受到它与我之间的关系时,我震惊了。
质地也是无法被复制的。我早期对美术馆南亚艺术区的印象并非具象,而是关于某种质地:柔软的,米黄带粉的沙石,就像公元前一世纪桑吉生育女神雕刻那种。石头似乎有些受热,略显膨胀,近乎剥落的状态。
数码影像倒可以重现这些质感要求,使作品表面的可读性增强。某些情况下,艺术家的笔触在复制品里依然清晰可见。伦勃朗和杰克逊波洛克的作品就很上相。而在艺术家用墨方式相对平和的情况下,其手法表现则很难在复制品中展示。这一点在我最近去华盛顿国家美术馆参观皮耶罗迪科西莫的展览"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的绘画诗意"展览时体会极深。
画廊本身也是有生命力的。Acta Psychologica期刊报道的最近的科学研究表明,人们在博物馆环境内欣赏艺术所获得的记忆比在线上看作品要长久得多。
我们并不需要科学来验证这个事实。就像教堂和图书馆,博物馆亦是为特殊活动而设计的-祈祷,阅读,欣赏-通过建筑的操控,灯光,摆设和特定的活动行为进行设计。不同的场馆设计大不同-从大都会的专业陈列到路易威登艺术中心新基金会里曲道纵横的路线-同样有效,有些也无效。
美国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永久收藏展厅的设计四四方方,白色而平淡,艺术品成排地挂在墙上,类似商场的展示。 这种展示方式并不利于艺术欣赏,却方便了另一种用途:自拍。总体上讲,MoMA是鼓励拍照的。近期的行为为导向的展览项目,特别是比约克回顾展,大量的数字场景更是便利了数字类消费。
但是,在虚拟观赏语境下,那些无法用相机捕捉的作品又何去何从呢?比如早期的观念主义? 60年代,艺术家Robert Barry在画廊空间内用无线电波打造了一件装置作品。成就这件作品的正是它对于空间的在地性。为了能够感受到完整的作品,你必须亲自来到画廊,来感受在那里存在或不存在的所有信息。
这是一类无法被拍摄,数字记录或直播分享的艺术。它是反视觉易达性的。在当下营销饱和,监视无所不在的时代,也许一个艺术家最独立激进的行为便是追求当下的不可达,寻求超越这个记录一切的数字世界的方式。
但其实这类艺术已经以一种可触的,传统的形式存在在博物馆内了。我想到的是Agnes Martin的部分作品。她整个创作生涯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一种单一视觉主题的变形:单一色彩背景上附加布满全局的网格。在一些作品中,网格被简化成平行的色块,在另一些作品里,作品构成仅是白色画布上的铅笔线条。这些手绘的线条清浅而精细,带着真实的笔触颤抖,足以看出艺术家对自己的作品定义为抽象表现主义,而不是极简或是锋刃派。
我近期参与了一个Agnes Martin作品的学术讨论会。晚上会议期间,她的一幅铅笔画由ppt展示被投到大屏幕上:屏幕上却显示一大块空白。作品由于笔触太轻而变得不可见。Martin作品的视觉效果一直是个问题,一些作品几乎无法被拍摄和印刷。就在那个晚上我意识到,也许这就是她的作品在其2004年去世后没有受到太多关注的原因。它们在数字时代消失了。
agnes martin 1962
Agnes Martin
4.
Agnes Martin Gallery
当作品在博物馆被直观欣赏时,视觉的转换是作品动态的一部分。一幅手绘作品在远处似乎模糊不可见,而当你逐渐走近它时,线条逐渐清晰,可辨。如果你多观察一会儿,你会感觉到线性的运动,产生视觉振颤感。也许数码技术也可以捕捉到这种真实的能量变化,但我却没有见过。我的感觉是,除非你亲自以肉眼观赏Martin的真作,否则你顶多算是看到了作品的一半。
手机快照,纪念明信片都很好,它们可以被广泛分享的特质简直太棒了。对整个博物馆馆藏的数字呈现是个巨大工程,对博物馆爱好者,参观者,学者和艺术家来说也是很好的礼物。
但快照是时间的凝固。复制品不是鲜活的。当我们越来越远离艺术本身,不再与艺术亲密接触时,我们失去的是生命力-艺术的,还有我们自己的。
原文链接:http://www.nytimes.com/2015/03/19/arts/artsspecial/tuning-out-digital-buzz-for-an-intimate-communion-with-art.html?ref=artsspecial&_r=0
编辑:陈荷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