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零件 狮子路27号
0条评论 2015-07-30 14:52:32 来源:城市零件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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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路27号文联院子的天桥
 
狮子路27号

董重撰文

日你的锅跷,一直不知这锅跷是何物,男人的命根子?说不通,贵阳话讲哥为锅音,如果是哥跷呢?还是想不通,反正我一直没搞懂,在贵阳,这骂人的日你的锅跷比日你妈或你家妈卖什么的,要文雅些。常听道这样的叫骂:“狗日的,日你的锅跷董重,你今天给老子在干哪样?”

此人是画家,也是诗人,成名于1980年代或更早些,笔名:梅翁。后来又写小说,又有一笔名:老柏。七十年代贵阳有一群非主流也就是非红光亮画家,擅长小幅油画和静物写生,他是代表人物之一,风格似法国印象派,偶有表现主义痕迹,也逃不出苏联老大哥影响。画作签本名国松,松梅柏,三种具有象征意义的树,清雅高尚,他姓廖,据说是土家族。

1980年代中期,我随父母搬进狮子路27号贵阳市文联宿舍,此地位于相宝山北脚,再往北也有一座似一只爬着的雄狮的小山,就叫狮子山,山下有些菜农的房屋,还有一些菜地。文联宿舍就在两山之间,顺着相宝山脚的狮子路仅够会车那么宽,此路向上的陡坡,延伸至狮子山又弯曲而下抵达凌乱不堪的煤矿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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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路斜坡

我们的小院,可以停几台车,有一紫藤架子,两座人行天桥把院子和宿舍楼连接起来,过桥便是三楼,我们家还得往下走,在一楼。房子面对四季长绿的山壁,使劲抬头才见一线天空。旁边竖着一栋奇怪的楼房,从地面进去是4楼,往上一层是贵阳画院陈列室,名曰留云馆,再往上一层有露台,两间画院工作室,其中一间约三十平米,是分配给我父亲的工作室。整个90年代,我都在这里画画。往下还有三层,一层比一层黑,这是文联办公楼。下面还有一防空洞,据说直通山南面的贵州师范大学,备战备荒之用。宿舍和办公楼紧挨着,成T字型。我家前面有一些空间,侧面巨大的石墙爬满父亲种的藤类植物,秋天叶子火红,冬天却只剩下任意乱爬的枝条,着实让人心烦的,几乎全年都是潮湿的气味。夏日里这里是最凉爽的,甚至有些冷了。我们家从早到晚黑乎乎的,什么时候都得开着灯,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唯一令人难忘的是冬日里的铁炉子,一家人围着它吃着火锅,小猫爬在我的肚子上打瞌睡,小狗坐在地上享受温暖。

住在这里的都是些文人,更加重了这里的阴气。隔壁单元三楼住着诗人叶笛,戴着厚厚镜片的眼镜,和别人说话时总努力靠近人家。他的诗未读过,却总是见他从手提包里拿出的红色的证书,几页旧报纸几本旧杂志,大约是发表过他作品的。此人懂易经,能算命,从他那里我知道我们这房子的风水不好,说是旧社会这里是枪杀罪犯之地,我心凉凉的,想想脚下尽是些骷髅白骨就浑身不自在。我问他何解,他说他有气功,能震得住。后又帮我算过几命,说我未来的老婆在花溪方向,还叫我剪短发,露出脑门。结婚之事说准了,我第一次见含丹的确在花溪方向的贵州大学。照吩咐剪了短发,似乎人也顺了,后又听说他算准院子里一小女孩会摔断手,真应了,又算谁生病丢钱外遇小三都准确无误。外面很多人也慕名而来,多为生意人、当官的。我表姐小青也常找他请教。这诗人靠这算命发了些财,眉毛也迅速长吊起来,长长的快垂至嘴角了。一日在院中散步,他看着我阴笑,问我最近哪里不好,我立刻警觉起来。他笑着问:“要不要看看?”叫我伸出左掌,我快速的反应是这狗日的算坏事挺准的,便赶快说:“我认识一位国安的朋友,提起过叶老师,他们觉得你练的不是那什么功,不过还是要注意点,那什么功的的确是邪教。”他那厚厚的镜片后的眼睛顿时瞪圆了,语无伦次道:“你以后好得很,各方面都好!”此后见我,他总说:“我不是那什么功,易经是科学,不是邪说。”他再也没有给我算命,但去他家里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叶笛没说错,这院子不适合人居住,阴冷潮湿不说,这地形陡峭,太过怪异,上坡下坎,极为不便。文联,全称为文学艺木界联合会,也就是说,在文联工作的多为文人,纤细柔弱,在这凶险之地工作居住,想想是不妥。不过,这地方却适合生养些性情怪癖之人。叶神仙算是一位了,诗人成功下海成算命神仙,还能有些小钱,转型成功。

和叶神仙一个单元住着前面提到的廖国松,住4楼,和他同一层但不同一单元的叫和国正。多年后去丽江玩时才知道和姓是纳西人大姓。此二人同在花溪杂志编辑部工作,同一办公室。廖国松方脸,下巴很有劲,记不起他不留胡子是什么样了,眼睛圆且亮,包着颧骨的那层皮很厚实,胡子有些乱,但不影响脸形,甚至还使他硬朗的脸生动起来,头发有些自然卷,不是哈吧狗那种,微微有些波浪罢了,长发加上胡子,一看便知不是凡人。

和国正长得就有趣了,胖,小眼睛,泡粑脸,肉鼻子,眼神狡猾。从梅翁嘴里知道,此人原在大南门一带颇有名气,最起码是个读些书的二流子,擅养斗鸟,人称和胖。据说他养的画眉打架厉害的,曾啄死好些鸟儿。我没见过斗鸟的场面,却读过和国正写的斗鸟,又写有斗蟋蟀之类文字,市井之事在他笔下活泼得很。我亲眼见他用姆指和食指瞬间捏住四脚蛇脖颈处,贵阳人叫蜥蜴四脚蛇,又见用一细铁棍插进土里,翻出一种六脚肉虫,我们叫做土狗仔的,据说这虫子喜爱男人私处,有机会进钻进裤裆便死命吹那玩艺儿,就如气球,会爆的。这两种虫子喂鸟最好,能让鸟儿叫声明亮,并且增加鸟儿的斗性。有几年,他的好斗的鸟儿受台湾人热捧,鸟儿价格不菲,那段时间他家阳台上的鸟笼子多了起来,原本欢畅的叫声也显得有些嘈杂了。后又听说台湾海关严查动物入关,这些鸟儿去不了台湾,便贱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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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和胖,养鸟高手,现经营一家玉器店

梅翁又说和胖如何会做菜,如何好吃,偶在菜场见其买菜,精挑细选,不厌其烦讨价还价,使手段哄吓卖菜人,在旁看着令人愉快。直到2003年冬至,我才吃上一顿墨鱼炖鸡又奇妙地将羊肉穿在汤中,羊肉进墨鱼味,鲜美无比,汤就更好喝了。记得我打电话叫馋嘴的蒲菱来,大呼此汤鲜极,连喝几碗,又吃肉,直到站不起来。

1990年代,我和院子里大人们混熟了,原本叫廖国松叔叔,不知不觉也跟着叫他廖老伯了。还是嫌麻烦,干脆就叫老伯,和他吹牛到得意处,便叫老者发烟发烟。他会应道:“你几个狗日的,没大没小,日你的锅跷。”老伯外形绝对沧桑感,穿着随意,皮肤黑红,头发胡子胡乱凑在脸上,抽烟喝酒应不在话下。可他硬是不会,酒不过一两便倒下,烟好不客易学会,却有缘故。平治,和老伯同住同一个单元顶楼,擅长画花鸟,酒量好,每日必醉,烟不离手,方脸,牙掉得早,不戴假牙时,嘴极扁,看不见唇。两人关系好,常在一起玩盆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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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国松油画作品

平伯不喝酒时几乎无话,好不容易说几句也是书面体,最刺激的形容词地就是狗家伙的。老伯自然觉得无趣,便开始接过平伯的烟,以维系友谊。不出一月,老伯也烟不离手,左手的食指中指渐渐熏黄,嘴唇上方的胡子和脑门上那一缕头发也黄了起来,夹杂些许白丝,却像是去发廊染过的,更增加了沧桑感。上个世纪90年代中后期,老伯手里多了一只泥壶,和平伯、颜冰、曹琼德、谌宏微,还有我站在盆景前吹天说地,时不时?口茶。过一阵子手上又多只烟斗,样子越发腐朽了。老伯本可以过比这腐朽得多的生活,和他聊天中得知解放前他父亲曾在南京做官,后又调回贵阳,按现时说法官至具团级,又恍惚记得还有军衔。查看他去年出版的似回忆录的旧时人物一书,少有他父亲资料,只有这样的描述:“一九四九年,贵阳解放,在此之前,父亲随省政府一帮大员从南京回到贵阳,据说是奉委员长之命,以西南一隅,作最后之一搏……”。能奉委员长之命,说明有些地位,家境自然殷实。另有:“一九五一年春的一个夜晚,不知从何处传来消息,父亲在毕县被镇压了……”这毕县,大概是现在的毕节罢。镇压,在那时的情势,肯定就是反革命了,后又提到,财产被政府没收,生活陷入困境。这突然的状况,使其母亲受到极大刺激,精神上时好时坏。还好,他大舅随一支国军起义,解放后在省政府做参事,算是有了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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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国松油画作品

读这旧时人物——大姐余老太季老者项班长老杜黑二刘二姐何委员,个个鲜活。老伯近三十年大杂院的生活经历,背着父亲的特殊身份,只有低调再低调,游手好闲了。老伯中学就读于贵阳六中,这是一等一的学校,他颇为得意。尤其在我们这些小辈面前炫耀他如何早熟早恋拿翻校花,言说过程中总是情不自禁表扬自己英俊外貌和男人的刚强性格。

一日在文联院子里玩耍,正听老伯海阔天空,突见一女子,比我们大几岁,和老伯打招呼。老伯得意告诉我们,这是他女儿,就是和那校花所生。老伯满脸堆笑,等着我们的反应,张建建和颜冰惊呼:“美女!”颜冰更叫道如何不介绍给他,老伯更是得意,随即老子翻天,“儿啰!也不看老子的长相,姑娘哪点会不漂亮!”老伯和那校花结婚,在他圈子里是为美谈,后两人分手,原因不好问,最令人信服的理由恐怕是感情不和了。老伯现在的妻子谭阿姨,老伯叫她谭四毛,上头还有大毛二毛三毛三个舅子。从他言语中觉得大舅子是位能人,大毛在贵阳摄影界是数一数二的好手,老伯除写诗写小说杂文还有画画之外又能摄影,大概是受这大舅子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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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国松油画作品

写到这一刻,我有些后悔了,老伯好玩之处太多,这文章越写越长,已到我对文字兴趣的尽头。

我得数数老伯广泛的兴趣,爱好写作,有杂文、诗歌和小说,九十年代读过他的一辑小说选编,有一篇讲的是一位艺术家在某夜潜入枪毙人的法场,艺术家运气好,居然无人收尸,便割下一只被枪决的犯人的人头,用一布袋包好带回他画画的工作室,放至滚锅中煮烂,去掉内皮,得一骷髅用作静物写生。这故事有可能存在的,但也可能是传说。老伯的文字平实,像是在描述自己干过或曾经想干的事情。

老伯还画画,擅长七十年代流行的小风景,自己用牛皮胶、卡纸、立得粉做底子,风格先有俄罗斯绘画的影响,后又有印象派和表现主义的影子。老伯热爱莫奈、凡高、毕沙罗,在贵阳也算是绘画界的先驱。2000年前后,老伯又开始作画,虽还以风景为主要题材,但少有出去写生。大约是对莫奈的热爱,他也画些荷花,有些情趣。老伯在音乐方面也是不能让人的,常想起在文联院子的某些夏夜,老伯在大家乘凉之时唱过老黑奴,中文版的,男低音,气很足。也爱唱男子汉大丈夫什么什么的。同为低音,憋足了劲使劲的低,嘴巴成竖着的鸭蛋形状,下巴靠近前胸,这架式和电视上唱美声的一样了。

最能体现老伯在音乐方面专长的,却是流行于九十年代那阵音响器材发烧风潮。突然的一天,老伯开始订阅各种关于音响方面的杂志,研究一阵之后便寻着杂志上的广告订购器材,什么惠威喇叭、长效管、电子管、高压包、线圈、镀金银铜芯怪兽喇叭线,镀金头的信号线,又什么镀金端子,还需找精致木工用硬木做音箱,石绵可做隔音材料。若是做书架音箱,得去贵阳专门经营五金产品的金沙坡,定制有三角锥的铁质三角架。材料备齐,自己组装,有些如焊接的活还得花些精力。组装好后,便叫上我们几位闲人,从交响乐主要听大动态,摇滚爵士乐主要测试低音,人声主要听分析力口水声,还有提琴一定有松香味,还得听出琴弦的松紧度,尤其是高音时那琴声必须是松的。老伯耳朵有趣,你和在饭桌上说话,他总是要按按两声,并大声道:你讲哪样,如你是男声便跟一句“给老子大声点!”有时在院子遇见闲逛的他,问一声廖老伯在干哪样或去哪点?他还是按按,并侧着耳,这耳朵听他自己做的音响却灵光得很。所到不得,听啥?这个定位?小提琴在这点,那边是铜管;后边,你听这个大鼓;还有锣,最后边;指挥在中间,卡拉扬,晓得不?指挥也发声?嘿!哈儿(注:贵阳方言,傻子)这些乐器定位这样准,指挥肯定站在中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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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国松油画作品

2006年夏天,贵阳巿文联搬迁至大西门美术馆大楼办公,狮子路27号的办公闲置起来。我招呼谷旭、夏炎、石羆等一帮年轻人租下一些房子,宣布成立“贵阳城市零件当代艺术工作室”,老伯和颜冰也凑进来。这时的文联宿舍大部分老面孔已搬走,而我这群有血肉年轻人杀进来,又使这院子焕发活力。老伯和这些年轻人在一起也像是有了第二春,整日在各个工作室串来串去,我们也习惯了他大嗓门的日妈操娘。

城市零件2009年搬至金阳K11艺术村,老伯见得少了,只有颜冰和幺哥常去看看他,二人都觉得老伯有些失落,去年老伯身体不爽,常头晕,一日相见,忙问候,老伯皱眉,气短到:有点脑梗。老伯竟然不抽烟了。最近又见,却又抽上了,忙问:老伯无碍。老伯又皱眉,斜眼看着站着的我,摇摇头,又气短到:累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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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哥传了好几张老伯相片,都是这样凝重的表情

  2014年3月于松溪河畔,2015年7月修改完稿。
 

2014年3月于松溪河畔,2015年7月修改完稿。

编辑:杨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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