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5日，香港保利“中国及亚洲现当代艺术”夜场在香港君悦酒店举槌，其中，朱德群 作于1985年的《冬之微妙》以2000万港元起拍，经过多轮竞价后以2900万港元落槌，加上佣金以3422万港元成交。

朱德群在1985年时透过火车车窗里看到瑞士境内的阿尔卑斯山暴风雪景色，激动得彻夜未眠，从此展开一系列独特的雪景创作。他曾描述当时的情景：“我在去日内瓦途中，看到阿尔卑斯山覆满了白雪，当云雾弥漫之时，云雾的白和雪山的白，层次分明而充满了变化，此时我心中只有云雾在白地上移动的景象，以及涌现的层次，心灵也似乎跟着那深浅浓淡的变动而若浮若沉，一下子浮现了很多唐诗的意象，回来就忍不住想作画。”同年创作的《冬之微妙》令我们联想起白居易的“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曹操的“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欧阳修的“江天雪意云撩乱”或杜甫的“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大雪纷飞的景象因而或清寂、或沉重、或欣然、或激越，诗词的意象使艺术家在创作中寄托深刻的体悟与感怀，《冬之微妙》以形式元素与内在精神的相辅相成，无疑成为朱德群在东方传统下将诗、书、画融于一炉的重要代表作。
《尚书・舜典》中提出“诗言志”，音乐为“情发于声”，绘画则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在情与志的抒发中奠定了中国传统美学的基础。宋代苏轼更在诗中言道：“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正式阐明“诗画一律”的原则。康丁斯基为西方二十世纪抽象绘画最重要的开创者，他曾说：“抽象画是所有艺术中最为困难的，它要求画家必须懂得作画的技巧，对构图和色彩必须有足够的敏感度，还要是个真正的诗人，最后是个关键。”可说西方现代主义在抽象画与精神层面的探讨上，间接肯定了中国传统美学对于内在情感的呈现，以及诗与画的深刻关联。朱德群以自身传统响应抽象表现主义，他当时在法国阅读最多、最投入的便是《全唐诗》和《全宋词》，不仅以草书写下感动的诗词，更在创作中“一切随心而变而迁，从壮游自然到神游中国古典诗词”，诗词以简练的字句描写空间景象，因而与《冬之微妙》的空间意识相互对应，诗中对于情节的时间描述扩展为雪景的呈现，画面中大雪纷飞的动态场景注入时间因素，使诗词的时间观念与绘画的空间意识互为转换，更赋予《冬之微妙》丰富的情节表现力与文学叙事性，深刻体现诗与画之间时空交错的关联性，从此拓展了超越画面构图的回响与意象。
据祖慰《朱德群传》的描述，朱德群从小便习字临帖，进入杭州艺专后，每天早晨醒来，便「握住徽墨，开始蘸水磨墨……待墨磨好，立即起床盥洗。接着就是练习书法或者临摹水墨画」，在抽象绘画的创作中，朱德群不再受到汉字字体结构与笔画次序的限制，而能将幼时扎实的书法功底完全投入点、线、面的组构，《冬之微妙》中的线条成为独立的形式元素，依朱德群数十年来对油彩质地的掌握，不论是薄涂或厚迭、中锋运笔或干笔皴擦，皆更加自由地传达艺术家的心绪情感。西汉哲学家扬雄《法言》中所说：「言，心声也；书，心画也」，不同于具象画作描绘现实世界的事物，书法在书写过程更能直抒胸臆，随着朱德群将过去娴熟的书法线条运用于此忠实地抒发情绪，在运笔的速度与方向性之间，笔画以角度的倾斜及形状、肌理来展现书写时的力道，结构之间因而随着疏密分布透露出艺术家的心境，明代书法家祝允明认为：“情有轻重，则字之敛舒险丽亦有深浅，变化无穷；气之清和肃壮，奇丽古淡，互有出入。”《冬之微妙》的线条不仅是组构出画面的空间布局，亦展现朱德群每个动作的移动轨迹，以及下笔落定瞬间的细微情绪，线条之间不再是冷静的几何抽象，而是倾注了丰沛情感的抒情抽象，线条彼此之间交织形成紧密的层次关系，在三度空间的呈现扩展线条书写的面向，可说朱德群进一步深化了自1960年代作品中的书法线条，线条作为情感与空间连结的桥梁，形成由内而外、由无形至有形的整体关系。

相较于中国传统山水画多是描绘静态的雪景寒林，朱德群于《冬之微妙》前所未有地呈现了雪景的纷飞动态，画面经过形式元素的拆解与重组，大开大阖的垂直线条仿若暗示高山与深谷，可见艺术家并不拘泥于一时一地或个别山水的描写，稀薄的白色油彩以挥洒飞白、滴流溅淌等种种技法，创造出点点飞雪的飘散、交织与堆积，沉郁的墨色笔触如同山势的雄奇险峻，分隔出远山的云雾缥缈与近景的纷飞雪景，随着其中浅黄、橘黄与青绿的色块错落有致，揭示了在这样的大雪中大地并非仅剩余黑白两色，缤纷色彩的出现也意味着春日的即将到来与勃勃生机。由此可见，虽然阿尔卑斯山的雪景触发了朱德群的灵感，但不同于西方艺术家透纳以暴风雪呈现人类对于大自然的敬畏，朱德群选择回归中国的民族根源与文化底蕴，有如“白雪纷纷何所似”的诘问一般，在诸多意象比拟的呈现中，艺术家以《冬之微妙》提出了自身的响应。

朱德群在1980年代中期的雪景系列被视为其艺术生涯中极具代表性的创作巅峰，《冬之微妙》作为朱德群于雪景系列的重要开端，在形式元素与主题的结合下，充分展现出艺术家对于中国传统美学的追求，作品中暗含春意的雪景见证了朱德群以视觉形式将诗、书、画融于一炉，不论是情节与空间的完整铺陈、线条的架构与链接、色彩与形式元素的组构，皆为艺术家突破自我的例证，《冬之微妙》因此在内在情感抒发与外在视觉形式的深刻结合中，跨越了时间艺术与空间艺术的限制，为朱德群创作中更为深层而精神面的探索。

编辑：颜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