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进京求师学艺的画家中,可能没有一个人像赖一舟那样苦,经历过那么多的难,却心怀大志,始终坚持自己的艺术追求,百折不回。如岩石缝间长成的大树,他的顽强的生命力令人动情。
在“文革”硝烟尚未散尽的1973年,赖一舟出生在福建省漳州一个离南靖县还有四十多公里的土楼里。独特而又奇异的古老民居封闭而又神秘,却掩盖不了那里的落后与贫穷。赖一舟和土楼里所有的乡亲一样,从小就过着食难果腹、清贫如洗的日子,度日如年。勉强读完初中,种田的父母拉扯五个孩子已无力供他继续升学,他只好走出土楼外出打工。他种过田、烧过炭,做过采石场的工人,也学过泥水匠,为了能挣口饭吃,他不在乎多苦多累,几乎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
苦难的孩子也心存梦想,他的梦想就是要做一个画画的艺术家。这真实的想法,他不敢对任何人说,因为一旦说出来,任何人都会说他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然而,就在走投无路的困境下,他遇到人生为他圆梦的第一个人——福建师范大学校长曾民勇。出于对同乡苦难孩子的关怀,也感动于赖一舟的吃苦耐劳,这位校长破例招收他为属下美院的旁听生,让他实实在在地接受了四年的学院教育。无丝毫经济来源的赖一舟的大学生活是以画充饥,苦不堪言。最终他还是完成了学业,拿到了大学文凭走上了社会。他当过老师,任过设计,也做过摄影维持生计。然而,几年的奔波、飘零的生活,并没有磨灭他对艺术的渴望。他想飞,飞到能够天天画画的地方去。于是,为了实现梦想,他决定不顾生计之需,辞职从事画业,而不管前边的路有多艰难。
辞职不久,他遇到了他的第二个圆梦之人——福建省美协副主席、著名花鸟画家庄毓聪先生,并在庄先生的指导下,正式开始了中国花鸟画的研习,他算是找到了自己的领域。他说:“结识庄毓聪是我学艺过程中的机缘,也就是在2007年,庄老师把我领进了花鸟画的天地。”那年他34岁。
2009年,他陪同曾在福建师大教过他课的老师林容生去他家乡土楼写生。这位刚刚调入北京中国国家画院的著名山水画家,目睹了他的现状,在临别时,建议赖一舟随他到北京发展。一种向往催促他采纳了林老师的建议,毅然地背井离乡,去京城寻找他理想的影子。
二
来到北京,根据赖一舟的心愿和基础,林容生没有勉强他随自己去画山水,而是推荐他去著名花鸟画家高卉民先生在中国国家画院开办的花鸟画高级研修班学习深造。或许是高卉民这位北大荒黑土地孕育的艺术家的精神气质使他仰慕,或许是高卉民花鸟画那种大墨淋漓、苍凉浑厚的大家风范令他神往,他感到他的灵魂与老师相通,他郑重地站在高卉民教授的面前表态,发誓要跟他学画十年。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高卉民高研班的学员们都是来自全国各省市的画坛精英,有学院教授,也有画院院长,还有当地美协的领导人,大多是功力不薄、造诣颇深的专业画家,都不是凡角。赖一舟属于位卑言轻的另类,且入花鸟画之门时间不长,技巧平平。第一年,他自叹弗如,同学侪辈也不看好他,甚至对他不屑一顾;第二年,他大有起色,众人开始刮目相看,赖一舟的才能透过藐视和偏见开始显露出来;第三年,经过了时间的考验,赖一舟开始绽放自己的光辉,显示出了出众的才华和绘画性的超越。指导老师高卉民称赞他是所有学生中进步最大、最有希望的画家,他的突飞猛进的速度是惊人的,他的刻苦勤奋是令人心疼的。
的确,赖一舟是一位在生活与艺术之间苦苦奋斗的跋涉者。你想不到无生活来源的赖一舟经受了多少饥寒交迫的煎熬,你也想不到赖一舟在足不出户的笔耕不辍中流下了多少汗水与泪水。他的动力来自于他的信念——他的土楼,他的家乡,乃至家乡的县城,没有一个著名画家,他就要做走出土楼的名画家,一生不会改变。他认为,信念可以克服一切的困境,可以战胜一切的艰难险阻。
在这三年中,他拼命地吸收知识,接受高卉民老师在花鸟画“立意”、“构图”、“用笔”、“运墨”等技巧的传授,并在不断地写生中巩固和验证所掌握到的知识。同时,他对传统并不漠视,徐渭、八大、扬州八怪、任伯年、吴昌硕、黄宾虹、齐白石等历代名手都是他精神伙伴,都是他临习的典范。他沉浸在对花鸟画笔墨语言的思考与实践中,废画何止三千,苦学哪分昼夜,这就是他进步的秘诀。“生命就该拼命”是他的座右铭,“活着就该活出个名堂”是他的人生目标。他说“我不怕苦难,苦难可以逼出一个人的努力来。”不屈于苦难,是一种人格,也是一种境界。
三
2014年,是赖一舟在中国国家画院师从高卉民习画的第三个年头。结集在本画册里的作品,可以说是他三年研修以来的成果汇报,是对他学业的一次检阅,也是一次总结。
正是得益于名师的教诲,激发了蕴藏在赖一舟身上的水墨写意天赋。他不仅领会了高卉民的艺术思想和笔墨技巧,而且是沿着其师在花鸟画领域创造性一路走下去的。我们注意到,赖一舟的作品最直接地继承了高卉民的写意花鸟画风,走的是既具有传统绘画特色又具有现代意蕴的艺术道路,但这并不妨碍他的作品获得自身的审美价值。他的花生机勃勃,野逸清雅;他的树老辣纵横、苍劲错落;他的鸟情深意笃、天趣盎然。正如苏东坡评文与可画竹所言:“可谓得其情而尽其性矣1
赖一舟对写意花鸟画传统的继承是全面的,不仅有花卉飘香,也有禽鸟相间,是真正意义上的花鸟画,而不是有花无鸟的缺憾。他坚持“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写生传统,强调“应物象形,以形写神”的创作方法,他的花鸟画因此吟唱的是一首又一首的自然之歌、生命之歌。他画梅兰竹菊“四君子”的落落大方,他画野荷塘的十里清香,他画藤萝的满目春光,他画野外黄花的妖娆,他画红枫的秋艳灿烂,他也画山里红、刺玫果等无名狂花野草的任情恣性,并以此与鸟禽结合,渲染情感氛围。无论是花草中鸟禽的闲逸觅食,还是警觉远望、相依相伴,无一不是画家的感情寄托、人格的象征。他赋予作品以大空间、大格局、大境界的自然天成,与花对语,为鸟传情,带来的是气韵生动的时代新机。
赖一舟十分着重写意花鸟画的笔墨语言,并深知以书法入画法的道理。所以在他以线为骨的花鸟画中,千变万化的笔线是他作品的主旋律。他喜欢以行草入画,笔画灵动而沉雄,松活而朴拙。其作画如行云流水,多种笔法随机应变,和畅而有气势。画中超越用笔的水墨语言,在化机四溢中透出轻灵和逸气,有极为丰富的表现力。或浓破淡、枯破润,或写破泼、色破墨,其中跃动着“花、鸟、树、石”活脱脱的生命,可以说是落笔见性,笔随意转,笔中见墨、墨中见笔,墨沈淋漓,一片化机。赖一舟不仅善于用笔、用墨,更善于用水、用色,色也与墨一样,以写为主。整个画面不但像任伯年那样不舍众法,融勾勒、泼墨、点、没骨为一体,而且旁参西法构成的意匠和肌理的运用,从而造成了写意花鸟画水墨氤氲、色墨交融的丰富语境。它来自自然,注入了画家的功力与创造、内涵与想象,没有修饰造作之弊;它来自真情,融入了画家纯正、朴拙、善良的心性与品格,没有世俗的媚态,坦坦荡荡而富有生机。
赖一舟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热爱艺术,无论是处于怎样的困境,因有理想召唤,他始终保持积极、奋发、向上的情绪,不以物喜,不以物忧,清贫自守,宁静致远。这种以苦为乐的精神反映在他的作品中,必然是一片阳光,一片生气,充满着生命力,洋溢着清新的气息。但那作品中内蕴的苦涩和苍凉,只有让细心的观者去体味了。
四
中国写意花鸟画之道,至大至精至深,足以占领一个人毕生的时间和精力。如果没有虔诚执著的雄心,没有深厚的传统根基,没有丰厚的生活积累,没有严格的造型训练,没有纯熟的笔墨功力,没有高深的艺术造诣,没有广博的文化修养,没有融会贯通的聪明才智,要于艺途中成就大业是难以做到的。可贵的是,深知其理的赖一舟并未为自己取得的成绩而沾沾自喜、故步自封。他告诉我,他取得的成绩仅仅是开始,欲得花鸟精神之三昧,他还要在书法、史论、诗词等方面进一步扩充学养,完成“十年磨一剑”的夙愿。这位从苦难的日子里走出来的艺术家,平静的外表下隐含着内心的波涛澎湃,让你触摸不到他的痛与愁。但我们当可感受其艺术的潜在能量,来日定可走出师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锦绣前景势在必然。
2014年4月28日于北京王府花园
编辑:杨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