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林·奈沙拍摄的《真主的女人》作品
无论是去参加威尼斯电影颁奖典礼还是出门遛狗,施林·奈沙每天出门前都会拿一支黑色眼线笔给自己涂上粗粗的下眼线,这是她17岁从伊朗到美国留学后养成的习惯,今年她已经58岁了。
这并不是什么宗教文化仪式,对施林来说,粗粗的黑眼线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我其实是个很紧张、脆弱、缺乏安全感的人。”施林说。
生长于伊朗革命前的一个“亲美”家庭,施林的父亲把4个孩子都送往西方读大学。在1979年伊朗革命爆发时,施林只有21岁,还没大学毕业,她从不曾想过,这一场革命让伊朗和美国一夜间从盟友变成仇敌,从此一生都只能流浪在海外。
施林·奈沙在作品展览上
如果你对穆斯林文化和艺术感兴趣,你一定知道施林。她从90年代开始一直在创作关于伊朗女性题材的作品。
她最有影响力的一部作品是用5年时间完成的电影——《没有男人的女人》,影片让她在2009年获得了威尼斯电影最佳导演奖。
图片来源:《没有男人的女人》
这部电影的题材来自一部被伊朗禁掉的同名小说。在故事中,5位来自不同阶层的伊朗女性以不同的方式逃离了男权的伊斯兰文化,建立了一个乌托邦花园,而故事的背景是1953年的伊朗政变,英国和美国联合推翻了民选伊朗总理。
在那之后的20多年中,伊朗的中上产阶级的确如故事的结尾般曾度过一段西式的奔放生活。施林正是生长在那个阶段的伊朗,虽然父母都是穆斯林,却把她从小送到德黑兰的一所基督寄宿学校读书。(不过施林本人并不认可这种完全抛弃传统文化的“崇洋”教育方式,她至今依然是穆斯林信仰者。)
1975年的德黑兰大学女生
施林是第一代开始接受高等教育的伊朗女性,她的母亲只读过小学。而在她这一代,伊朗有30%-40%的女性都走进了大学校门。不过对于她们来说,大学更多意味着结婚之前的素质教育,她们并不会走入职场,就像施林的两个姐妹,在美国和英国大学没毕业就回伊朗结婚了,一辈子从未工作过一天。
而施林是个例外,《没有男人的女人》原着的作者Shahrnoush Parsipour也是个例外。这本写于1990年的小说,作者ShahrnoushParsipour曾因此书坐了5年牢,后来逃亡到美国,与施林相识。小说的故事和这个伊朗女作家都让施林深受启发,便决定把《没有男人的女人》拍成一部电影。
其实毕业于加州伯克利大学的施林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从事艺术创作,她搬到纽约后一直在前夫设立的一家艺术公益机构里工作了10年,那时西方的现代艺术让她感到迷茫。
直到施林1990年在伊朗革命后第一次回到伊朗,她才找到艺术创作的方向。那次回伊朗,除了她不停的遭到政府的恐吓威胁之外,所有女性都因为1983年伊斯兰法律的一条新规定重新带上了chador(伊朗式斗篷)。这让施林开始重新思考,伊朗革命对于一个伊朗女性到底意味着什么。
图片来源:《真主的女人》系列作品
这种思考让施林在1993年创作了第一个有影响力的摄影作品——《真主的女人》。照片中的伊朗女性身穿黑纱、全身写满阿拉伯语、手拿现代武器。
在这个系列中,照片中的每个元素都充满了矛盾。比如在伊斯兰传统文化中,女性的身体代表的是耻辱、罪恶和性,而在照片被印刷出来后,施林亲手在皮肤裸露的地方印上伊朗女诗人的作品。照片中的武器既象征着政治革命的暴力,同时又代表了女性的力量。最具有讽刺性的是女模特身上的黑色斗篷——这个让女性失去个性和自由的东西正是一场对抗西方的民族自由战争胜利的成果。
作为一个流亡在海外的“自由人”,夹在伊朗文化与西方文化之间,施林发现自己面临的是两场战争,除了作为一个伊朗女性需要对抗伊斯兰文化对于女性的压制之外,还要面临西方对于伊斯兰文化的偏见。
“我总是能从许多伊朗女性中找到灵感,”施林在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说。在她看来,通过女性视角去了解一个国家的意识形态和政治更加的有感情,更容易让人们打破文化隔阂。
关于伊朗女性的主题,施林已经探索了许多不同的艺术形式,从装置艺术到纪录片、电影、甚至舞台剧。而在所有的作品中,你都会看到施林本人的影子。
“她们确实有跟我很相像的地方。她们都看上去很压抑、很顺从,但其实内心却非常叛逆,热衷于表达。”施林在接受采访时这样描述她作品中的女性人物,也正是这种反叛、追求自由的精神推动着伊朗一次又一次的革命。
2009年伊朗绿色革命
据施林介绍,新一代的伊朗女性正在变得更勇敢、更叛逆。她们几乎都受过高等教育,85%的女性都有工作,她们都会说英文,会用社交媒体,对世界非常了解。
“她们简直就是在翻天,打破了所有的禁忌,坚持对抗政府,喜欢化妆、涂指甲油,她们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压迫。”施林说。“伊朗已经有女性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有的成为宇航员。如果有一天中东女性的社会地位和成就超过了西方,我一点也不会惊讶。”
在2016年倍耐力“女性力量”主题年历中,施林作为12位代表人物之一与《界面新闻》谈论了她的艺术创作背后的故事,以下是采访节选。
2016倍耐力日历中的施林·奈沙
界面:很多人称你是政治艺术家,你怎么看?你希望你的作品能带来什么影响?
Shirin:我自认为我是个概念派艺术家(conceptualartist),只是因为我是伊朗人,我无法避免政治,毕竟大多数艺术家的作品多少都在反映自己的经历。我在革命中出生长大,我的人生因此受了很大影响,因此作品大多都是关于伊朗革命和流亡主题的。我其实并不是自己选择去谈论政治,这跟很多美国的有政治观点的政治艺术家不一样,我也不想在政治上挖掘的太深,我的作品更多还是想表达情感,更有诗意。
比起政治,我更愿意去思考文化。文化和政治一样重要,不过文化没有议程,没有意识形态的偏见,我的作品不想强加任何一种观点,而是想要分享我的感受,想去触动观众,甚至去改变人们的想法和偏见,这是我希望去做的。
我相信这些有想象力的艺术创作形式可以穿越人与人之间的隔阂。现今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战争、暴利、冲突,我相信艺术可以让人们看到事物的另一面。
界面:听说你最近在做一部关于埃及女歌手的电影,过去20年你一直在做伊朗相关的主题,现在是换方向了么?
Shirin:是的,这也许是我创作生涯中发生的最大的变化了。这些年我做伊朗的作品一直是远距离在做的,这让我觉得很累,每次都要找一个感觉上去像伊朗的地方拍摄,比如《没有男人的女人》就是在卡萨布兰卡拍摄的,我不想再假装在伊朗了。当我因为拍摄频繁的接触阿拉伯文化时,我开始对阿拉伯文化产生兴趣,而且阿拉伯也是个离伊朗很近的地方,做关于阿拉伯的作品可以让我暂时离开西方,到一个离故乡近一些的地方。上次我在卡萨布兰卡住了4个月,这次我可能会在开罗生活5个月。
界面:能谈谈你的这部新电影了?为什么要拍这个女歌手?
Shirin:我总是对一些女性非常着迷,《没有男人的女人》的作者是一个,这次我想要拍摄的故事的主角UmmKulthum也是,她被称为“埃及之声”。她可以算是21世纪以来在中东最成功的歌星,你很少会见到一个根本就不漂亮的女人,从很多年前到现在一直如此受欢迎,我觉得这个一个世纪才会有的一种现象。
她吸引我的地方在于,在这个充满暴力、各种混乱的地方,所有人都为她着迷,男人、女人、穷人、富人、埃及人、以色列人。这个女歌手是如何在这样一个环境中成为一个阿拉伯文化的象征,在一个男性主导的社会经过百般挣扎取得成功,她的故事让我有很大的好奇心。我相信中东,甚至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女人看到这部电影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这是通过一个女人的视角在看另一个非常有英雄色彩的女性的故事。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