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到了年关,大家想要静下心来好好聊聊艺术,也是实属不易。倒不是说艺术不如以前那么有力量和吸引人,只是前不久美国新总统的选举结果确实让人一时间缓不过劲儿来,再加上北达科他州斯坦丁罗克印第安居留地将由于输油管线铺设而导致水源污染的事件也实在让人糟心。但说实话,艺术这东西总是能让人从无力的现实中稍稍抽离出来。我就住在迈阿密市,在这个民众对社会的认知度总是不断被各种内幕新闻刷新的地儿;这个人们总是被鼓动着都去买高层公寓楼,然后房租就瞬间被提高的地儿;这个每年的12月份都会被各色豪车塞满大街小巷,削尖了脑袋去参加艺术博览会的地儿。在我这次去参观巴塞尔博览会的路上,优步司机还跟我讲,从巴塞尔艺博会还没那么大名气的时候,她就住在这座城市了。她说:“我是眼见着巴塞尔艺博会一年年‘长大’的。她现在可不是个孩子了,变化很大,野性十足。”
2016年迈阿密海滩巴塞尔博览会现场。图片源自Art agenda
即使现在经济状况并不那么乐观,种族问题也依旧让人焦虑不安,但我们依然不知道浮光掠影的博览会背后是个什么样的真实状况。无论如何,艺博会总是要成长的,即使真的有什么困局,我们也无法润色或者掩饰。艺术可不像一般人认为那样,就是个一般的生意。在这个被资本和产品统治的世界,我希望还能有个什么东西能向这个世界传达一些正面的信息,即使它的力量有多微弱。这就是艺术。
每到年底节庆时刻,诸位政治生活中的统治者都会竭力显示其无上权力,艺术家们又总是有责任来用各种方式给观众审慎的提醒。也许这就是此次迈阿密海滩巴塞尔艺博会展场一上来就点题的意思。和场外挂着“不朽此刻”的灯光装置呼应的,是内场入口有着黑色标题的巨大红色灯箱:来自洛杉矶布鲁姆和坡画廊( Blum & Poe)的观念艺术家山姆·杜兰特(Sam Durant)创作于2008年的作品《无上之白(End?White?Supremacy)》。他的作品总是能够简洁而又有力地表达对自己当下政治景观的警觉和愤怒。
洛杉矶布鲁姆和坡画廊在2016迈阿密海滩巴塞尔博览会展区。图片源自Art agenda
山姆·杜兰特在展场的另一件观念作品《景观艺术符号【埃默里·道格拉斯】(Landscape Art Sign 【Emory Douglas】)》是以前黑豹党(为了争取平等权利由成立于1966年的黑人政治武装组织)文化部长埃默里·道格拉斯的名字命名,作品以红底黑字写道:“只有统治暴君被他妈的(以**代替粗口)绞死在树上的景观,才是好的景观艺术”。我敢打赌肯定会有人买这作品,只不过这位藏家也许仅仅只是喜欢收藏电子灯箱作品,而并不一定在乎这作品背后的主题。他也许并不关心黑种人的死活,也许只关心在这个白人至上的社会中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而已。
《景观艺术符号》,山姆·杜兰特,2003年。图片源自Art agenda
美国大选之后,艺术家里克力·提拉瓦尼(Rirkrit Tiravanija )立马就创作了3件作品并由加文·布朗集团画廊(Gavin Brown’s Enterprise)推荐至巴塞尔海滩艺博会。这些作品贴满了11月9日纽约时报的复印件,其上赫然写着:“暴政统治已经到了它最后的阶段。纽约时报,2016年11月9日。”文字是用丙烯画上去的,其中内容和表现力让人看了以后倍感压抑;或许这正是因为它反映了惊人的现实。
里克力·提拉瓦尼作品在2016迈阿密海滩巴塞尔艺博会现场。图片源自Art agenda
我们还需要清楚的是,为了回应社会不公,时时学会自我反省和自我保护也同样重要。当我们审视自己的家庭历史和我们自身,眼前应当闪现一个问题“它们是这个混乱世界的一部分吗?”在洛杉矶的星星之火(Various Small Fires)画廊展位区,艺术家艾米·姚(Amy Yao)用装置内省了她的家庭,并展现劳动力、批量制造和生态主义等主题,阵阵狡猾的欺瞒感铺面而来。这件被命名为《支持II(Doppelg?ngers II)》的装置作品包括名为《洲际漂流5号,北方落雨,南方落雨,东方落雨,西方落雨(Intercontinental Drift No. 5, will it rain in the north, will it rain in the south, will it rain in the east, will it rain in the west)》和《洲际漂流4号,北方落雨,南方落雨,东方落雨,西方落雨(Intercontinental Drift No.4, will it rain in the north, will it rain in the south, will it rain in the east, will it rain in the west)》的两扇填满了假花的玻璃窗,名为《替身2号(Doppelg?ngers II)》的一堆大米和名为《支持2号(Support II)》的一堆骨头。窗内的假花鲜艳夺目,永不凋零;艺术家通过这样的细节,向其曾是洛杉矶市中心一位假花批发商的母亲致敬。大米中既有人工制作的仿真大米,也有真实的大米,其中还点缀着闪闪发光的假珍珠;它讽刺了数年前的中国毒大米事件,而这类丑闻在美国也出现过。一堆聚氨酯做的骨头放置在玻璃窗下面;我们并不用向太远处观察,就在前段时间,密歇根州的弗林特市还发生过砷泄漏事件。影响社会边缘化社群的人为导致的环境问题处处存在。
艾米·姚作品在2016迈阿密海滩巴塞尔博览会之星星之火画廊展位。图片源自Art agenda
值得一提的还有在东京NANZUKA画廊的展位中,艺术家田名網敬一(Keiichi Tanaami)16英尺高的闪闪发亮的作品《炫目的城市(Dazzling City)》。作品颜色绚丽,吸引人的是其三联画中极其怪诞的内容:有着血盆大口的鬼面蜘蛛爬上了多变的彩虹楼;随处可见扭曲的身体和盛开的异形花朵。田名網敬一出生在1936年的东京,以儿童身份经历过二战的他实际上是在探讨另一种都市和人类的毁坏力量。作品以孩子般的古怪视角展开,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类遭受的痛苦都变得卡通起来,巨大的压抑感也成为光怪陆离的妖魔鬼怪。
《炫目的城市》,田名網敬一,2016年。图片源自Art agenda
我认为人性的深刻,在于人类的某一类人格似乎是天生注定的,而另一类人格又在后天最不起眼而又最敏感的探索神经中逐渐养成。迈阿密海滩巴塞尔博览会上唯一的一家印度画廊SKE画廊带来了新德里艺术家巴哈提·科尔(Bharti Kher)的作品《我的不知名的朋友(My friend un-named)》。在这件装置作品中,印度传统服饰纱丽覆盖在混凝土之上,再涂满树脂。已经僵硬的纱丽向我们展示时间在此刻的凝固。除了敬畏,科尔对于传统纱丽赋以审视的态度。整件作品除了与其密不可分的印度传统,还充满了宗教、种族和人性的意味。
《我我的不知名的朋友》,巴哈提·科尔,装置,沙丽、混凝土, 2014年。图片源自Art agenda
首尔画廊One and J的展区里,艺术家姬初熙(Chosil Kil)讨论了身份的多样性。她的作品《你知道我不能成为你生活里的辣酱(I can’t be the spicy topping of your life, so you know)》反映了当人们从曾经定义自己的地方转向另一个陌生之地的时候,往往自我认知也会随之发展到一个新的层面。姬初熙有着从首尔移居伦敦的经历,所以她充分表达着关于迁徙身份的态度。展位墙面上画着大大的粉色文字,幽默而又尖刻地描述了种族甄别的信息:“你知道我无法成为你生活中的辣酱;而你却能成为我比萨的面饼;你将是我的苏丹式深炸面点,也将是我的美国煎饼。”
《你知道我不能成为你生活里的辣酱》,姬初熙,2016年。图片源自Art agenda
在纽约的杰克·塞曼(Jack Shainman)画廊展区,艺术家托英·欧耶·欧杜托拉(Toyin Ojih Odutola)的《6个月以后(Six Months Later)》是对她自己存在的坚持和维护。这种坚持并不是通过她的以艺术语言,而是她作品中人物那深邃的一瞥。这幅画有着艺术家独特的灰白点笔触,画幅中女性的皮肤也有着星系般的纹理。她的黄金首饰闪闪发亮,目光看向远方,似乎抽离了我们而独自沉浸在一缕奇特的阳光之下。这种简单的存在感,已经给作品带来了非同凡响的魅力。
《6个月后》,托英·欧耶·欧杜托拉,木炭蜡笔画,2016年。图片源自Art agenda
艺博会还展现了艺术家妮娜·香奈儿·阿布妮(Nina Chanel Abney)的首次亮相。阿布妮颜色绚丽的丙烯作品以一种有趣和杂乱的方式去审视了性、种族、沟通或者其他各种丰富的话题。她的两幅作品中,一幅为金发碧眼的白人男子骑在黑人男子背上,黑人的鼻子和私处有着白种人的肤色,他们似乎正在进行格斗。另一幅作品中,棕色皮肤的女性和一位男子正在简单的交谈;他们相互间赤裸着身体,感到自由而无所拘束。
《无题》,妮娜香奈儿·阿布妮,丙烯喷画,2016年。图片源自Art agenda
临走之前,我顺便去了勒隆画廊(Galerie Lelong),去看安迪·高兹沃斯 (Andy?Goldsworthy)的作品。正在展出的是艺术家向高处抛洒木棍的一系列照片《抛出榛木棒,坎布里亚郡班克斯,1980年7月10日(Hazel stick throws, Banks, Cumbria, 10 July 1980)》。照片中艺术家镇静地看着那些他向着天空中抛出的木棍,就像在凝视静谧的自然,显得非常平静唯美。勒隆画廊同时还展出巴塞乐缪·托谷(Barthélémy Toguo)的作品《黑人的生活总是重要的》。作品中10个年轻黑人男子肖像依次排列,最年少的只有10岁左右,他们的共同点是都在美国被警察射杀身亡。他们肖像前的铁链上,系着两把木制手枪。这似乎在告诉我们相片中的人物时刻处在生存的危机之下。
我总认为在生活中,即便是片刻之于现实的逃避,都是软弱而不负责任的。在进入特朗普时代的美国,令我欣慰的是在今年的迈阿密海滩巴塞尔艺博会上,艺术家们再一次带领着我们勇敢而坚定去直面社会政治和经济现实。
《抛出榛木棒,坎布里亚郡班克斯,1980年7月10日》,安迪·高兹沃斯,摄影,1980年。图片源自Art agenda
《黑人的生活总是重要的》,巴塞乐缪·托谷,绘画装置,2015年。图片源自Art agenda
作者:莫妮卡·乌瑟罗维茨(Monica Uszerowicz),驻扎在迈阿密的作家、编辑和摄影师
原文链接: http://www.art-agenda.com/reviews/art-basel-miami-beach-5/
(二)
想问今年的迈阿密海滩巴塞尔艺博会销售业绩如何?来自艺博会现场的情况其实再明显不过了:艺术经纪人们坐在各自展位上,正在不断地打电话或者回复手机信息,甚至手边还同时吃着色拉。通常来说,比较其他资本市场,艺术市场的抗震能力较强,所以今年迈阿密海滩巴塞尔艺博会开幕前的几个小时,现场几乎要上演出可怕的踩踏事件;而随之而来的,自然是展会上200多家参展画廊间的激烈竞争。上演着疯狂工作现场的经纪人们,几乎连去洗手间的时间都全部取消,竭尽全力地推销展品。这一切都不得不让人觉得外场的那个灯光装置《不朽此刻(Eternity Now)》,显示出无比残酷的现实来。这说的其实是公众开放日。其实在第一天的VIP预展日上,现场显得非常安静,展览走道里的人群较往年明显少了很多(组织方宣称VIP预展的参与人数较去年同比下降了9.4%)。今年的展商和藏家们都一致同意说,今年艺博会的情形的确和往年有所不同,“连酒店都没有住满”,他们说。来自纽约的参展画廊“克莱门和李德(Cheim & Read gallery)”的销售经理亚当·谢费尔(Adam Sheffer)说:“我估计每个来参展艺博会的人都该在来之前深吸一口气。我们都要学会怎样在前景并不明朗的情况下,依然保持乐观。”
2016年迈阿密海滩巴塞尔博览会现场。图片源自Art agenda
当然,艺术界的重要人物们依然引人注目,比如亿万富豪藏家史蒂文·科恩(Steven A. Cohen)与他的艺术顾问桑迪·海勒(Sandy Heller)仔细的审看了朱迪·芝加哥(Judy Chicago)的作品。同样是亿万富豪的金融家肯·格里芬(Kenneth Griffin)似乎极为欣赏理查德·格雷(Richard Gray) 画廊展位的作品。来自苏富比的艾米·卡帕拉祖(Amy Cappellazzo) 与经纪人芭芭拉·格莱斯顿(Barbara Gladstone)曾在某个角落里谈得火热。而更多的业界人士们则通通挤在萨迪厄斯·侯巴克画廊(Galerie Thaddeus Ropac)的接待区,争着多看一眼安塞姆·基弗(Anselm Kiefer) 的大型作品。
史蒂文·科恩。图片来源于网络
肯·格里芬。图片来源于网络
同样,来自纽约的一位藏家和夫人一起参观了艺博会。他们在现场买了两件雕塑作品,价格都在2万美元以下。这位藏家说:“现场有很多不错的艺术品,但似乎成交速度很慢。当时我们在买下这两件雕塑的时候也没有立马决定,因为等我们逛了一大圈回来,它们还在那儿呢。”他又补充道:“去年的时候,如果你看上了什么而没有立马出手的话,转眼它就是别人的私藏了!”对于这个说法,摄影作品经纪人霍华德·格林伯格(Howard Greenberg)则表示:“其实人们还是有行动的,只是时间比以往要拖得久一些。以前我们遇到的情况是买家竞争更加激烈一些,所以我们仅给他们一个小时的考虑时间。而今年的艺博会现场竞争没有如此激烈,于是气氛也会相对缓和一些。”
对于造成目前现状的原因,大多数人认可的一系列背景是:担心已经开始在美洲传播的寨卡病毒(Zika Virus)、美国的总统选举给艺术市场带来了新的不确定性,此外就是,目前全世界已经有太多的艺术博览会。当然,艺博会繁多的结果也并不全是坏事,艺术市场的动荡和竞争让艺术精品会真正浮现,而买家们出手也会更加谨慎。格林·纳夫塔利(Green Naftali)画廊的卡罗·格林(Carol Green)说:“在藏家普遍谨慎的艺博会上,我更有机会和人们进行深入交流,这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往届的艺博会上,由她经手的艺术品交易曾在几分钟内完成,但这次她的同事们则至少需要和客户谈上近半个小时,才能真正完成交易。卡罗说:“即使锁定的艺术家目前在市场上炙手可热,买家在购买时仍会要求更多的信心和思考并决策的时间。”
不过,也有不少经纪人保持积极乐观的态度并表示“人来得少,绝不代表交易量降低。”画廊主大卫·卓纳(David Zwirner)指着他同名画廊展位里面谢里·莱文(Sherrie Levine)、克里?詹姆斯?马歇尔(Kerry James Marshall)和草间弥生(Yayoi Kusama)的作品连连说:“这件、这件、那件,都卖了。我们这次遇见不少非常专注的藏家和很出彩的策展人,所以在我们看来,目前的艺术市场仍旧是一个健康积极的市场。”
画廊主大卫·卓纳与艺术家草间弥生。图片来源于网络
同样, 保罗·卡斯明(Paul Kasmin)也出售了一件由他同名画廊刚刚代理的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李·克拉斯纳(Lee Krasner)的作品,并以600万美元之高价位出售给私人藏家。同时卡斯明画廊也首次在其展位展出洛克西·潘(Roxy Paine)的作品, 并将其一件40×40英尺的小样模型卖出200万美元之价。
1949年的李·克拉斯纳。图片来源于网络
李·克拉斯纳与其丈夫,美国著名抽象表现主义绘画大师杰克逊·波洛克。图片来源于网络
鉴于目前艺术市场的疲软,不少经纪人表示迫于压力,他们不得不带来他们最好的存货。对于艺术家们,情形也一样:即使作品还没干透,也要即可便拿出最好的作品来。因此,此次迈阿密海滩艺博会不仅仅是画廊们拿出了最好的精品,艺术家们也是倾情投入。然而,买家目前出手的对象总体还是具有三个特征,即稀有的、优秀的和新鲜的作品。在这个问题上值得注意的是,似乎艺博会上发现新艺术面孔也越来越难。就像在拍卖会上的藏家们并不愿割爱一样,艺博会的艺术经纪人们如何准备参展艺术家和作品也变得越来越成为一个棘手的问题。
然而,倒还是有不少藏家对此次迈阿密海滩巴塞尔艺博会感到非常满意。藏家兼艺术顾问莎仑(Sharon) 说:“这次我很高兴能够有更多做决定的时间和空间。我们可以回来再看之后,并慢慢做决定。至少整个展场不像以前那么喧闹干扰决策的思路。”
尽管对于新总统上任在即,艺术界和其他民众一样,并不那么得欢呼雀跃;但也有不少的画廊主坚持特朗普对生意可是有好处的,“我们都知道富人阶层在这届新总统就任期间,日子会过得非常不错。而事实上,真正买艺术品的,还都是富人们。”经纪人肖恩·凯利(Sean Kelly)也说道,“我虽然并不喜欢特朗普的所有社会经济政策,但对于商业艺术市场来说,这却未尝不是件好事。”
文章链接:http://www.nytimes.com/2016/12/01/arts/design/at-art-basel-miami-beach-fewer-dabblers-but-deliberative-sales.html?smid=fb-share
编辑:隋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