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与中日甲午战争中的宣传战
0条评论 2017-04-19 10:20:08 来源:澎湃新闻 作者:万景路

战争浮世绘的兴起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东京银座的画廊前看到了日清战争绘的展示销售海报,“不”名其妙,就信步走进去转了一圈。不料,在弄明白了战争绘的同时,却也不由得被那些血腥、逼真、夸大、煽情的画面所震撼……

浮世绘是在日本江户时代(1603~1867年)才出现的一种绘画体裁。依照日语解释,“浮世”二字有着“现代风”、“当世”及“好色”等意,而浮世绘所描绘的主要是当时人们的日常生活和风物等,因此,也可以说浮世绘就是展现江户时代风情的“风俗画”。

浮世绘归纳起来有三种形式,即“绘本”、“一枚绘”和手绘。所谓“绘本”,是指木版画的插图画本;“一枚绘”就是单幅的木版画;至于手绘,则是指为了区别于版画,把用笔直接描绘在绘绢和纸上的浮世画作称为“肉笔浮世绘”。其实,在木版画量产之前,主要是以“肉笔画”为主的,木版画(也称版画)成了气候后,包括现代,人们提起浮世绘,通常意义上是专指彩色印刷的木版画,日语叫“锦绘”。

西乡隆盛与亲人诀别图
西乡隆盛与亲人诀别图

浮世绘的历史大致可分为四个阶段,即初期、中期、后期和末期。初期是指从明历大火(1657年3月2日)至宝历年间(1751年~1763年)的绘作。这一时期的浮世绘主要是以手绘及墨色单色木版画印刷(称为墨折絵)为主。而中期是指从明和二年(1765年)至文化三年(1806年),锦绘就是在这一时期诞生的,写实美人画也是在这时开始出现的,原画师、雕版师和刷版师的专业分工体制亦是在此时得以确立。至于后期,则是指从文化四年(1807年)至安政五年(1858年),在这一时期,浮世绘风格出现了较大的变化,比如,美人画的主流转变为情色风格,还出现了“名所绘”(指描绘名胜古迹的浮世绘)和“役者绘”(指描绘歌舞伎演员及使用的道具的浮世绘)等让人耳目一新的新锦绘。据说着名浮世绘大师歌川国芳创作的“武者绘”之《水浒传》系列绘作,曾在当时的江户掀起了一股水浒热潮。末期则是指安政六年(1859年)至明治四十五年(1912年),这一时期,被称为“无残绘(也写做无惨绘)”的血腥怪诞风格绘作开始出现,受其影响,在日本西南战争时期至明治初期,一种被称为“锦绘新闻”的新体裁浮世绘逐渐流行开来,因众多画师参与了这种关于战争画的制作,一时间形成了一股热潮,这就是所谓的“战争绘”的起源了。

甲午战争前哨战的刺激

战争绘,顾名思义,就是描绘有关战争的浮世绘。日本人定义为:明治时代绘制的浮世绘的体裁之一,主要是指描绘日本西南战争、日清战争(即甲午战争)及日俄战争的浮世绘。西南战争即指发生于1877年(明治十年)2月至9月间的明治政府平定鹿儿岛士族反政府叛乱的一次着名战役。因鹿儿岛地处日本西南,故称之为“西南战争”。当时因“锦绘新闻”突然走红,而浮世绘本就是“版元”(指出版商)出于牟利而发展起来的一种面向普罗大众的风情版画。因其广受欢迎,版元自然趋之若鹜,于是就有了一大批专门创作、制作这种战争绘的原画师、雕版师和刷版师参与进来,因此,以“鹿儿岛纪闻”、“鹿儿岛战争”、“西乡隆盛”等为题的战争绘纷纷得以面世。不过,因这一时期的战争浮世绘主要注重趣味性和夸张性,所以,确切地说,这些战争绘尚谈不上有何深层意义。值得注意的是,战争绘在这时已经具备了传媒性质,人们在购买战争绘的同时,藉此可以了解、掌握有关时事和战争的新闻。

西南战争征讨会议图
西南战争征讨会议图

1894年(明治二十七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战争绘将报道性和娱乐性融为一体,成为一种锦绘新闻,在当时掀起了一次创作高潮,这也可以说是西南战争绘的继续。版元们借机再度炒作战争绘,不仅制作陆战战争绘,还制作海战战争绘,因其图文并茂,适时逼真的平面传媒之特性,据说许多人纷纷杀到“绘草纸屋”(锦绘商店)抢购甲午战争绘,一时颇有江户“木”贵之忧。“老幼妇女无别,一读则恍如目睹实战”,正是《日清战争图绘》(后改名为《征清图绘》)得宠的真实写照。

甲午战争绘如此受欢迎,那么,具体都出现了一些什么样的作品?这些作品又给当时的日本人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呢?

甲午战争爆发前,正值围绕朝鲜半岛问题中日谈判破裂之时。其实,当时的战争浮世绘师们从中日谈判破裂时就已开始制作关于中日两国的锦绘新闻了。比如发生在1894年7月的成欢牙山之战,可以称作中日甲午战争前哨战陆战第一个战役,围绕着这场战役就出现了许多战争绘。

1894年6月6日,应朝鲜政府之邀,大清直隶提督叶志超、太原镇总兵聂士成率淮军约3000人进入朝鲜,驻扎在离汉城70多公里的忠清道牙山县。随后,日本政府也强行向朝鲜大举增兵,抢占仁川、汉城等军事重镇,决心与中国开战。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准备、策划,7月25日,日军少将大岛义昌指挥经过精心准备的日本陆军混成第九旅团4000余人向驻守牙山的清军进犯,叶志超、聂士成因牙山无险可守,遂退守牙山东部的成欢和公州。29日凌晨3点,日军开始偷袭成欢清军据点,战斗打响后不久,基于腐败的清政府内部扯皮而导致援军不至等诸多原因,清军旋即败阵退往平壤,致使这一战成为中国军队的首次耻辱之战。

成欢牙山之战图
成欢牙山之战图

据《日清战争锦绘调查》统计,成欢牙山之战爆发后,仅仅以此为题材而创作的战争绘就达40余幅,参与的画师几乎囊括了歌川国政、杨洲周延、杨斋延一、水野年方、不厌倦经茂、春斋年昌、小林清亲、右田年英及歌川国虎等当代名家。概括言之,都是描绘日军如何英勇打败清军的画面,比如,身先士卒的大岛混成旅团长;安城渡松崎大尉誓死而战;日军一人勇战清军数人;平壤大捷生俘清将之图;队列整然的日军与衣衫不整的清军;立于山巅高大的日军形象和在山下如蜗牛般爬行的渺小清军形象等。日军身着黑白分明的军服,整齐威武,清军则为老旧的传统服装。武器方面,日军是军刀配步枪,清军还是长矛大刀等。这一切无外乎是在宣传日军的强大、正义,鼓动国民的战意。虽然所绘内容在某些方面大体属实,但在画作中刻意丑化清军以鼓舞日军士气的司马昭之心,就是“日”人皆知了。

由于首战得胜,其意义正如日本维新元勋陆奥宗光(所谓“陆奥外交”的操刀手)所说:“牙山战捷的结果,汉城附近已无中国军队的踪影,朝鲜政府完全在我帝国掌握之中等喜讯,立时传遍全国。即使欧美列强在今日中日之间已经实行交战的情况下,也无轻易置喙干涉的余地,唯有暂时立于旁观地位。故从前那些应否以强硬手段迫使朝鲜改革,以及高谈我军先攻中国军队的得失等议论,已被全国城乡到处飘扬的太阳旗和庆祝帝国胜利的沸腾的欢呼声所淹没,那些人也都抛开了愁绪,不再忧心忡忡了。”从这段话不难看出,通过战争绘宣传的成欢牙山一战日军获胜的新闻,给日本带来了巨大的好处:首先,日本借此在表面上掌控了朝鲜政府,造成了朝鲜王朝不再独属中国的事实。其次,震慑了西方列强,为自己在西方列强阵营里赢得了地位。第三,堵住了国内反对派的嘴巴,使得发动战争暂时成为少有人反对的举国一致体制。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役极大地鼓舞了日本国民和军队的士气,打破了中国不可战胜的神话,对后来的侵华战争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平壤大捷图
平壤大捷图

甲午海战与浮世绘

7月25日,日本海军在朝鲜牙山湾口丰岛西南海域袭击中国海军运兵船,拉开了甲午海战的序幕。我们看看浮世绘画师绘制了怎样的作品。在日本的国家、地方图书馆保存了许多战争绘,内容丰富且详尽。比如有子弹穿喉还在坚持吹军号的喇叭兵,单身冲过浊流涡卷的大同江、勇夺敌船安然而归的川崎伊势雄军曹,清国军舰沉没之图,日本大胜利海战之图,以及黄海大捷图等。战场转移到中国本土后,战争中的事迹和人物也纷纷成为战争绘的素材。

从有关甲午海战的战争绘可以看出,有些作品还附有详细煽情的介绍,以及随军记者、摄影师的记录。比如,联合舰队的旗舰松岛在大东沟海战中被清军定远舰击中,弹片飞散击中某水兵,濒死的水兵气息奄奄地问桦山军令部长:定远号还没沉吗?听说定远不能作战了,才含笑而死。这个传说后来被写成军歌《勇敢的水兵》。再比如,在水野年方绘制的“成欢袭击和军大捷图”中,上书“大日本帝国万万岁”,画上不仅有开枪射击的日本军士和撤退逃跑的清国兵士,还有国民新闻社派遣的随军记者。这些貌似小节,但从一个侧面说明日本打的是有准备之战,而且已经相当重视宣传的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日清战争锦会调查》指出:绘制日清战争浮世绘的画师中,并无一人亲赴战场,他们作画的素材完全是基于国内的战况报道,然后凭想象构图。也就是说,上面所列的着名浮世绘画师只是听闻报道,然后杜撰出鼓舞日人士气的作品的。为了打赢与大清的第一场战争,军民上下一心,如此默契,与当时清国、清军的状况对比,大清想不输都难。

甲午海战图
甲午海战图

冒弹雨单身闯玄武门
冒弹雨单身闯玄武门

浮世绘的消失与传承

毋庸置疑,浮世绘产生之初,只是一种供人消遣的世俗风俗画。浮世绘画师的地位也不高,甚至连画家都算不上,尤其是美人画问世后,涉于情色,浮世绘普遍被视为低俗文化的象征。但是,后来浮世绘具有了社会新闻报道的功能。早在佩里的“黑船来航”时,浮世绘就已参与到舆论报道的活动之中,而后从明治登基、变法、维新开始,尊王攘夷、倒幕战争,海上扩张、牡丹社事件、占领琉球、征韩论争、扩军备战、日清战争、日俄战争等几乎所有重要的政事、军事事件,都有浮世绘的系列画作参与记录与宣传,尤其是日本的海外扩张,有数量极大的绘画记录保存下来。如此说来,被称为“江户时代的百科全书”的浮世绘到江户后期,很大程度上变成一种政治工具。特别是甲午战争期间,由以上的实例足以看出,这一时期的战争浮世绘作品,既有战争动援、战役报道、战斗画面的适时宣传,也有夸张胜利、蛊惑人心、歪曲事实的虚构。这些绘画可谓深入民心,在庶民阶层起到了极大的宣传作用。

牛庄街战摄影图
牛庄街战摄影图

不过,到了明治后期,随着报纸、杂志、照相以及石版画等新平面媒体技术的出现,这些无论从经济、便利还是及时性、逼真等方面,都不是浮世绘可以比拟的,因此,浮世绘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末路,但这些传承并未因甲午战争、日俄战争的结束而结束,也未因浮世绘的消失而消失,日本发动侵华战争、太平洋战争时,以战争画、海报、绘本等形式被重新演绎,只不过这类绘画完全由画家担当而已。比如日本着名画家、雕刻家藤田嗣治的《阿图岛玉碎》就描画了日军占领美国的小岛,守备队全军覆没的景象,画面很凄惨,表象上体现了战争的残酷,不过骨子里感动整个日本的却是“皇军的神髓”……在日本,此类画作被称为“战争记录画”,简称“战争画”。当年是为战争而画,如今也有人画,例如现代美术家会田诚以太平洋战争为题材的系列作品《战争画RETURNS》。当然,当代战争画往往是以祈求和平的名义挂羊头卖狗肉。更进一步说,现今日本老少皆宜的漫画,似乎也有浮世绘的影子,而且,日本漫画早已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其影响不可谓不大,说它甩出当年的浮世绘百八十条街,应无问题。好在,它宣传的不是战争。

编辑: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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