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技术下的艺术会带来文化极权主义吗?
2018-06-25 10:21:29 来源:凤凰艺术 

AI还是什么?

近日,谷歌“艺术与文化”应用宣布与中央美术学院开始合作。凭借这一应用,用户可以达到一个被详细分类、超越肉体时空限制的艺术世界。但在另一方面,这种强信息化的介质不仅改变了人们的观看方式,还对人们介入世界的方式产生了巨大影响。

在此语境下,过于标准化及“多元化”是否会带来一种新的极权主义?而AI浪潮下的艺术在被剥离了空间体验与实体感受后,又怎样与过往理性及感性模型相匹配?这是否会造成另一种剥削?

“你好,我很高兴来到这里”。

当谷歌艺术与文化项目负责人阿密特·苏德(Amit Sood)在中央美院美术馆以不亚于Siri的机械程度说出这句中文后,他解释到,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发表演讲,这位印度籍高管都会努力说上那么一两句当地语言,因为“语言代表了文化所在”。

而随之而来的思考是,当巴别塔倒下后,当今世界又有什么语言是普世全球的?“Hello”或许颇为流行,但除此之外,下面这句话一定位列其中:“Just Google it.”在当下,全世界有至少77%的人在使用谷歌搜索,这还不包含使用谷歌其它应用的用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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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谷歌正式“变身”为Alphabet,这个包罗万象的商业实体令众多业务部门可以更快速、更自由地迈开创新步伐。与此同时,谷歌也成为了当今世界最复杂的企业之一,它与世界的关系也变得同样复杂(Matt Ward)。为了应付这种境遇,公司允许员工花费五分之一的工作时间,利用Google的资源,从事与Google相关的侧边项目——从他们自己的激情和想法里开发出来的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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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师苏德就是在这20%的时间里萌生出“要让不同的博物馆出现在同一个平台上”的构想,而这个构想在后来很快演变成了一个100%的谷歌艺术计划(Google Art Project):利用谷歌街景技术记录博物馆内部的实景,再用拥有超高解析度的摄像头拍摄艺术品,由此为世界各地的博物馆搭建起看似真实的虚拟分身。

 十亿像素的超高清放大

 十亿像素的超高清放大
 十亿像素的超高清放大

事实上,本次与中央美术学院合作的“谷歌艺术与文化”应用程序正是源自这项2011年2月1日正式上线的艺术计划。跟Google当年引发争议的图书扫描行动相似,这项艺术计划旨在将历史上著名的绘画、雕塑、建筑等艺术作品,通过图片或音视频全部数字化。如今,谷歌艺术与文化项目为全球将近1000家博物馆、档案馆、美术馆与各类机构在线展示其艺术作品、文物以及文化内容。

通过 360°全景图像探索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四层楼内的艺术作品
通过 360°全景图像探索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四层楼内的艺术作品

除了世界各大机构的支持,谷歌已有的各种技术是这一计划能够顺利完成的有力保证。这个应用揭示了谷歌在人工智能和面部识别技术方面的领先优势,同时将世界引入伟大的艺术海洋中。

Google艺术计划采用Picasa、App Engine和街景等Google技术,可360度呈现艺术品的高精度照片。用户可以查看作品的细节,将图片放大到能够看清楚一笔一划;利用街景技术,用户还可以在线浏览虚拟博物馆;通过“比较”功能细细品味两件作品的联系与变化;甚至在线建立个人珍藏集,与家人朋友分享等等。

如果说艺术改变了我们如何看待世界,那么谷歌此举,就是在改变我们如何看待艺术。通过这些软硬件技术,人们被赋予了认识世界的“新眼睛”。“你用镜子来审视自己,用艺术来审视灵魂”,剧作家萧伯纳曾在近100年前如此说道。

如今,技术让手机对接互联网的数据,将屏幕变为搜索入口,让使用的人变成“超人”。在其中,用户不仅可通过年代、流派等传统模式,甚至还可通过色彩和关键词来进行搜索。同时可以快速识别现实中的作品,并提供创作者、收藏家等相关信息,帮助初入门的艺术爱好者学习更多知识。

在新版Arts& Culture app上用色彩搜索莫奈画作,图片来源:Google Art Project
在新版Arts& Culture app上用色彩搜索莫奈画作,图片来源:Google Art Project

 在新版Arts& Culture app上搜索“kiss”显示的作品,图片来源:Google Art Project
 在新版Arts& Culture app上搜索“kiss”显示的作品,图片来源:Google Art Project

从图像本质的角度而言,历史上幻灯机与照片的出现及其对于作品的描述,被纳尔逊认为是代表了美术史教学与研究从“以语言为基础”到“以视觉为基础”的重要转变:幻灯片不但提供了立论的证据,更主要的是决定了阐释的结构,成为知识生产中的一个主导因素(巫鸿)。

而如今,愈加发达的移动摄像与视频技术,则带来了全新的观看方式。通过VR场景和10亿像素的超清艺术品照片,虚拟比现实更加真实。人们可以探幽极细微处,又可以将其在历史的横纵坐标系中相互比较。人们可以足不出户,在世界各大知名美术馆中徜徉。而艺术所带来的启发与影响,也因为网络而变得更加强大,成为了另一种重要的教育手段。

 可以通过历史人物、事件、场所、颜色等关键词进行搜索

 可以通过历史人物、事件、场所、颜色等关键词进行搜索
 可以通过历史人物、事件、场所、颜色等关键词进行搜索

AI时代?

苏德介绍到,Google艺术计划网站上的内容都是由合作伙伴——博物馆和艺术馆提供的,Google的任务只是提供了更多技术支持与展示平台,同时他指出,技术与平台也正是Google的优势所在。

谷歌将自己定位为“AI优先”科技公司、流行开源框架的所有者以及知名研究人员的雇主,它也是AI领域最有影响力的公司之一。一个明显的例子是,Google开发者大会去年的口号是“AI First”(一切以人工智能为先),而今年的口号则是“Make Good Things Together”(共同创造美好),这无不暗示着:明天的美好由AI创造。(李东东)

2014年,谷歌买下了总部位于伦敦的AI实验室DeepMind,据说当时的收购价为5000万美元。而在今年谷歌宣布不再与美国国防部续签分析无人机视频的合同后,谷歌首席执行官桑达尔·皮查伊(Sundar Pichai)如此说道:“我们想要澄清的是,虽然我们不开发用于武器的AI,但我们将继续在其他领域与政府和军方合作,包括网络安全、培训、军事招募、退伍军人医疗、搜索和救援等。”

而事实上,AI也成为了谷歌“重返”中国的重要手段。2017年是谷歌人工智能在中国的落地之年。在过去的一年中,谷歌不但在国内建立并扩大AI研究所规模,还在中国应用市场重新上线了多款软件。

在最近的端午期间,谷歌投资京东5.5亿美元。通过与谷歌合作,京东为谷歌提供人工智能技术研发的数据土壤,从而提升京东人工智能技术实力与全球化市场拓展能力。而值得一提的是,去年1月,谷歌和腾讯还签署了价值5亿美元的专利交叉授权协议,涉及包括AI在内的前沿科技。

主体的消逝?

可以说,人工智能的发展形势颇为火热,巨头们纷纷布局抢占先机。新技术的广泛应用日益影响到整个社会。AI的进步将在医疗、安全、能源、交通、制造和娱乐等广泛领域产生革命性影响。(小小)

但在同时,如此强大的技术对其如何被使用也提出了巨大的挑战。我们正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科技主导的时代,AI的开发和使用方式同样将对社会产生重大影响。而AI也绝不仅仅是某个抽象的客观发展的技术,而是被商业与科技公司所深刻影响的存在。

仅就“艺术和文化”应用而言,虽然负责人苏德承诺永远不会在项目网站和项目运营中出现任何售卖行为,但在西方国家,对于此类程序带来的隐私和数据的争论从未停歇,更不用提这种图像分析与识别的工具和专业技术正是被大量应用在军事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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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只要你键入问题,谷歌马上就可以给出答案。“叩门就开门,祈求就得到”——在某种程度上,谷歌就是上帝。作为一家以信息处理为核心的公司,其如今的野心似乎试图掌控互联网,或是抓住用户的注意力。有了注意力,也就有了通过广告等各种方式完成商业变现的可能。(Matt Ward)

事实上,“艺术和文化”应用的火爆之路,就离不开其对于用户注意力的强大抓取。在最初,这纯粹是个教育程序,它确实让用户更加方便地接触不同种类的艺术。但它真正成为“爆款”,则是在其推出了自拍功能后——用户上传自拍,应用识别用户面部与哪件作品最为匹配。这一功能让“艺术和文化”在当时迅速爬升至Apple Store第一名,并获得广泛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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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该应用首要之处移位于用户,而不是Google的技术能力,或甚至艺术本身。而在每个人都突然发现了对艺术和文化的新兴趣后,他们却对该产品的其它部分并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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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为严重的是,谷歌们的AI在为人们提供在搜索资源的极大便捷,和“到处寻找掠夺艺术史灵感”的机会同时,也在无形中将艺术作品量化并单一化,甚至为其制定了极其详细的标准答案。

5 月 18 日,谷歌更新了其行为准则,删除了该公司一贯的座右铭「不作恶」(Don't be evil),换成了「做正确的事」(Do the right thing)。如果说“恶”是对于过往某种共识的描述,那么未来“正确”的准则,是否在被谷歌们所制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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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曾提出“Natural Right”,即自然的正确。指的是人类通过编制一套语言系统,明确了自然中权力的主体地位。通过这套阿甘本(Giorgio Agamben)所称的“人类学机器”,残忍血腥的事情变得不再血腥;某些本质中存在的偏见,也变得不复存在——

一个“事件”就此诞生,而需要思考的是,我们又该如何面对脱离了现实的体验,通过技术手段将作品以一种更加神秘好看的片段面貌呈现出来,并“不自觉地把整体环境压缩为经过选择的图像”?此时,这究竟是世界向我们呈现方式的变化,还是世界自身的转变?(齐泽克)

在某种程度上,AI算法和数据集可以反映、增强或减少不公平的“偏见”,如谷歌的宣传视频所示,当我们在应用中搜索“平静”时,它告诉我们哪些作品是“平静”的,而我们必须接受这一象征设定,AI下的种种标准塑造了我们如何看待并理解艺术。

对艺术过于明确的分类与量化也隐含着风险,想象一下,是它在告诉我们:“这幅画是反对某事的”、“那件雕塑与某一事件无关”、“这个事件是邪恶的”——在艺术界极力摒弃展签、政治权力和策展人语调的影响时,一个更大的塑造者已然来临。

PokémonGO(《精灵宝可梦Go》)是由任天堂和谷歌联合开发的现实增强(AR)宠物养成对战类RPG手游
PokémonGO(《精灵宝可梦Go》)是由任天堂和谷歌联合开发的现实增强(AR)宠物养成对战类RPG手游

谷歌曾承诺通过技术重塑“PokémonGO时代的博物馆”——即打破博物馆的实体之墙,带领人们扑入虚拟及增强现实的语境中。

而斯洛文尼亚哲学家齐泽克在讨论这一游戏时,曾声明要打破某种幻象:他认为,PokémonGO是一个纯粹的意识形态的游戏,人们并非从“现实世界”逃离到“虚拟世界”。观者从设备上看到的现实世界就和往常一样,但为什么会看到“神奇宝贝”们?

这是因为这些应用诱发了你的欲望,并让现实变得一致。其中的意识形态并非中立、客观与无辜,而永远是增强了的现实——这就是它恐怖而美丽的地方,现实的体验已经被想象和技术的元素增强、修改了。

一个例子是,当观者通过“历史事件”的分类来搜索“反恐战争”这一关键词时,由于一些原因,应用展示了来自LACMA收藏的阿富汗北部的时代杂志封面,以及古代文物的随机组合——我们再次面临着多元主义与极权主义的悖论。而更恐怖的是,在科里·佩因(Corey Pein)的新书《工作至死》中,作者提到,硅谷新贵们正在推崇一种“新保守主义”的思想——他们的追求是,用科技公司最聪明的头脑组成的技术统治去取代民主——这难道不就是齐泽克的“意识形态”吗?而其背后的重要原因是:我们藉以看待并介入世界的架构的变化。

科里·佩因《工作至死》
科里·佩因《工作至死》

在另一方面,技术标记图像以供人类审阅,并让使用者无需参与繁琐的识别工作,获得简单直接的“艺术包裹”。但在大量的数据后,逻辑至上的情感体验又是怎样?或许超清技术和虚拟现实让屏幕前的作品比实物更加真实,艺术在线上也变得更加强大,但它并不能取代现实的艺术体验——正如虚拟的自然永远也取代不了真实的自然,同时甚至会造成真实自然的毁灭。

“真正的沉浸就是我们的生活”,而虚拟现实也是现实本身。当我们被迫抛弃艺术的现实与情感场域,这会不会是另一种剥削,亦或是对于数据教的臣服?

机器的世界

众所周知的是,继Alphago横扫围棋界后,AI已经完全改变了职业棋手的行棋风格,“人机对抗已经结束,从现在起,是人跟机器学习的阶段。”(聂卫平)但就如中国围棋队领队华学明所言,“我原来一直认为AI进入围棋世界是利大于弊的,现在我一看到‘点三三’就头疼,风格、美感、神秘感都没有了,一切都改变得太快!”

中国围棋国家队训练室,棋手用绝艺AI复盘交流学习
中国围棋国家队训练室,棋手用绝艺AI复盘交流学习

大多数人工智能算法的推动力,目前仍然来源于从海量的训练数据中推断模型,即所谓的弱人工智能。但人类已然在更加广阔的环境里,建立了极其丰富的思维模型与十分丰富的感官信息储备,时刻塑造并帮助人们理解艺术作品。

于是,断裂又再次出现了:机器学习的逻辑成果如何与人类脑海里丰富种类的理性与感性模型相匹配( Ben Medlock)。或许AI为围棋提供了更好的下法,但说真的,艺术需要这样吗?

如今,AI也可以创造出难以分辨的艺术作品,专家称“机器发展出了一种美感”。但即便如此,这种美感是否真实?
如今,AI也可以创造出难以分辨的艺术作品,专家称“机器发展出了一种美感”。但即便如此,这种美感是否真实?

当“它”比人类更像人类时,它在教我们如何看艺术,或者说,它在教我们如何看待世界,又如何与这个世界保持共识。

就如最新发布的“谷歌助手”一样,机器可以毫无破绽地替人类打电话给另一个人类而不被发现。即便透过VR进行视线与精神的“沉浸式体验”,这仍然是个主体不存在的世界,也如同将女用和男用的自慰器彼此结合使用,而人类则成为这出机器情色片的冷漠看客。(齐泽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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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因技术的变革而欣喜若狂,当大量激情来自于发现未来的风口和重要商业机会时,它是让世界得以成为今天这个世界的内驱力(Matt Ward),当我们在加速奔向未来时,当那些曾经构建世界体系的范式开始瓦解时,当曾经的守门人被互联网与人工智能所击穿时,或许需要警惕的时刻也已然来临——即便这是时代所趋。

新的守门人们会从社会上出现的任何新技术中获利,而成本一如以往地落在我们头上(Justin Tyler Clark)。“技术席卷而至,我们能够持守的根基是什么?”

正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发问的,“爱自我眼中的艺术,还是爱艺术中的自我”。无论怎样,当谷歌发出“Access is not enough”的声音时,我们或许也可以先Access一下。


关于作者

王家北,1992年出生,现工作并生活于北京,现任“凤凰艺术”主笔。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专业学士,美国马萨诸塞州立大学艺术史/艺术教育专业硕士。

编辑: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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