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达新在西藏 图片来源:艺术家本人
工作室甫迁新址的吴达新,领我们参观了分别位于北京东北郊黑桥及环铁艺术区的新旧两处工作室,相距仅五分钟车程。工作室内略显整饬、空旷,更多地是艺术家思考方案的自留地。
吴达新近年来多专注于装置创作,许多作品的发生都需要更大的场地。“工作室”在这儿需要被打上引号,是由于这一概念在他这里得到了延伸,从四壁扩展至户外、甚至开阔如天地山川,譬如选址京郊箭扣长城的《长城计划》、或是去年应中澳“在风景线上的第一生命”居留项目之邀参与在澳大利亚土著地区与中国藏区的公路之旅,乃至他相当一部分的装置作品,都需借助周遭自然或人类环境的参与、以达意图。在拜访他的工作室时,我们所谈论的早已越过眼前所见,这一行也更像是对艺术家的思考及创作历程的“探访”——而这,也恰是我们所试图理解的“工作室”。
回望吴达新的装置创作,媒材本身所具有的转瞬即逝的特性被反复利用,尤以冰、霜最为常见。在日本、美国游学与创作的经历让他大量地思考与比较东西方历史、社会层面的诸多话题,再将之以直观的日常元素呈现,而所呈现出的样貌,时常在颇具美感的同时、也为观者编织出多层次的反思空间。
敏感于中国的当下社会生态,吴达新创作了若干件以公共设施元素为切入点的作品。《围栏》乍看下是复制了马路上所司空见惯的低矮的分隔护栏,细看却是覆着一层冰霜。2007年旅美归国后,吴达新的目光屡屡落在这些城市细节上,从为何我们在交通线之外还需要围栏这样具体的限制手段上来思考无人提及的社会表象之下所蕴含的深层话题。《长城计划》则彻底走出了工作室空间,选定箭扣长城一处颓败的城垛,以冰砌砖、在上面嫁接起一顶西方建筑圆拱。在艺术家的构思中,“这一结合了西方建筑符号与长城这样东方符号的作品,很代表了中国的当代性——在古老之上嫁接了现代的东西”,又蕴含着他面对北京这样一个原本有着许多古城墙、现今却逐渐只剩实验性现代建筑的古都,所发出的“这大地的基础是否已不存在了”的疑惑。而随着温度变化,冰逐渐消融,从冰到水、再到蒸发这样的媒材物理变化,又让这种古老的基础再度凸显,用时间性来释放张力。
2009年在空间站的吴达新个展“阴谋论”上,时间性在其中的作用更加昭然。艺术家利用空间的整体性,用冰做了一堵看上去与其他墙没有区别的墙,然而却是通过温度的降低、让霜慢慢地护住墙,最终形成一堵“霜墙”。曾多年浸淫于日本文化的吴达新说:“这其中有一种禅宗的味道,很空,又在这种空里面有很多能量的转换。70公分厚的墙,上面有两台冷风机,后面有两台5匹的压缩机,可将墙的表面温度降低到-15摄氏度,水分就慢慢在铁皮上结成霜。乍看上去什么都没有,但这堵墙是带有温度的。”他说,这件作品是受到了两个人的启发:一是面壁九年、身影映于石壁的达摩祖师;二是日本摄影家杉本博斯,他在“剧院”系列中探寻美国各地遗存的20世纪初期老式影院,利用一部影片的时长来曝光拍摄一张照片,银幕在成像中仅存白色幕布。吴达新着迷于时间在其中的力量:“(杉本博斯作品中的白色银幕)虽然是空,但记录了两个小时的信息,有时间性、也有很多内容,记录了两个小时的每一帧,这又与禅宗很相似。”在“阴谋论”的冰墙上,霜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现出来,又在三周的展期中时而透出铁锈色、时而在冷气机作用下凝成霜白。时间中蕴含着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变化。
同样与这种时间性所带来的媒材转化的思路所类似的,还有将30个主要国家的货币分别冻在一块块冰砖内、再砌成一堵墙的作品《空城》,意即:“墙是城的一个断面。而这样砌起来的城,它的繁华只在一定条件下(冰冻时)是成立的;条件一不允许,就慢慢坍塌。”
在宽敞明亮的工作室内,吴达新还比划着为我们描绘了一件未能实现的作品:通过特殊的负离子成像技术将影像射在空中,无色透明的负离子仿佛是隐形的背板一样反射光、承载影像,观众可以随意在空间中走动,穿行于影像间。无论是他所擅长的冰、霜,还是更加飘渺的负离子投影,吴达新常以表现出转瞬即逝、或是无常性的东西作为载体,由材料本身直接指向“空”之寓意。
吴达新的装置作品,大都只能以摄影来留存,而摄影所记录下的,也是一些瞬间消失的东西。在他工作室内见得最多的,也正是这种开向作品发生的某一瞬间的“窗口”。其中最醒目的当属他最早以冰为媒材的作品——探讨政治话题的“货币肖像”系列:他将美元冻在冰里,再用微距拍摄货币上的肖像在冰下所呈现扭曲形态。他说这一想法源自“冻结货币”一说,将其以直观的形式表现。货币在现代社会中时常被作为政治的“软武器”,而美元上的美国历史人物形象在冰下被扭曲,也含有对美国历史上所力求建立的公正、自由形象被扭曲的意味。
除了社会政治议题,吴达新的装置也渗透进种种个人体验:为“在风景线上的第一生命”所创作的《Ashley的心》与《围栏》的表现方式一致——机械制冷,而灵感则来自于在藏区旅行途中、为突发心脏病而送往成都的澳大利亚作家Ashley Crawford作翻译的经历。另一件喜人的作品,《你看,光是好的!》,是将光那“不可见”的形状,通过将聚光镜将钨丝灯光打在了墙上、形成光的投影而勾勒出来,澳大利亚璀璨的星空将这一构思扩展开,最终再回到工作室/展厅这样的封闭空间中完成一件以100盏落地钨丝灯与聚光镜构成的装置作品。
眼下,吴达新正马不停蹄地为自己忙碌的2012年工作,他的“工作室”仍在扩展着自己的边界。今届“影像西班牙(Foto España)”给出题为“影像的焦虑”的命题作文,他直接拾起摄影这一工具,将工作室“搬”进了北京舞蹈学院附中的练功房,将镜头对准那些被家长送来学习舞蹈的孩子们。这些身体条件很好的孩子们大都是普通家庭的独生女,但艺术家在他们肩上看到的是过重的承担、甚至是一个家庭的希望,于是她们就失去了跳舞的快乐,一招一式都非常规范、机械。吴达新在这个临时“工作室”内所观察到的,落为幅幅美丽却凝滞的影像。
在我们探访之际,他正为自己参加日本越后妻有三年展的作品最终付诸实施而做着预算。在这一“大地艺术”平台上,他试图以实体大小的电线杆、编织起新潟县本地民间的传统捕鱼器具,置于山野中却又可宛如怪异的时间舱,连接起过去、现在与未来。同以往一样,吴达新的工作空间实际仍在其位于北京的工作室之外,并且仍在不同方向上不断拓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