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跟朋友去参观画展或是拍卖行的预展，我总能听到这样的感慨——等我有钱了，把这些全部拿下!面对那些激动人心的大师作品，无论是资深收藏家，还是普通的美术爱好者，都会在瞬间迸发出朝圣般的热情，脸上带着既向往又遗憾的表情。

这时候，我总会半开玩笑地安慰他们，想想卡斯蒂里是怎么说的，真正的艺术家永远走在金钱的前面!既然艺术史告诉我们，一个艺术运动总是紧接着另一个艺术运动而发生，不如让我们沙里淘“金”，寻找“明日的经典”，在我们还能买得起他们的时候，量力收藏。

被人们称为“艺术巨商”的利奥·卡斯蒂里，1957年在纽约开办自己的画廊时，已经50岁了，但他依然富于冒险精神，喜欢发掘新人。因此，虽然他与德库宁、波洛克等当时已有影响的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建立了良好的友谊，同时亦花钱购买他们的作品，但最终，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并未进入其画廊所扶植的艺术家名单。卡斯蒂里的妻子伊莲娜说：“利奥更感兴趣的是某种正在兴起的东西，而非已经成熟的东西。”

从波普艺术的贾斯珀·约翰斯、罗伯特·劳森伯格、安迪·沃霍尔，到极少主义艺术的弗兰克·斯代拉、罗伯特·莫里斯，再到观念艺术的约瑟夫·科苏斯、罗伯特·巴利和道格拉斯·休伯特……卡斯蒂里发掘了一个又一个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并慷慨资助其艺术创造，将他们成功推向公众、博物馆和收藏界。他的工作让美国当代艺术为世界瞩目。

卡斯蒂里说，一个具有远大抱负的艺术经纪人，应该是不断发现最优秀的艺术家和最有价值的艺术作品，并通过这种发现使艺术家能够继续他们的创造，从而推动和创造艺术的历史。事实上，他首先是一位优秀的收藏家，先后收藏了马蒂斯、康定斯基、蒙德里安、德库宁、波洛克等人的作品。开办画廊后，他尽量做到收藏每一位在他的画廊举办过展览的艺术家的一两件作品，如劳森伯格的《床》、约翰斯的《带石膏模型的靶子》、斯代拉的《新卡利多尼亚》、奥登伯格的《衣夹》等。这些曾经“价廉”的作品，如今的价格令人乍舌，成为许多著名博物馆希望购藏的代表性杰作。但卡斯蒂里并未“割爱”，他对艺术的热爱永远胜过金钱，这也是他作为顶级艺术经纪人的成功所在。

在我采访过的收藏家和艺术经纪人中，台湾大未来画廊的创始人之一林天民先生，堪称中国的“卡斯蒂里”。林先生早年因经营画廊往来于欧洲，认识了一些艺术贵族。其中一个家族，祖孙三代都是收藏家。祖父收藏了莫奈和塞尚的作品，父亲卖了其中几张后，买入自己喜欢的夏加尔、毕加索，而孙子辈则用同样的方式买进了弗洛伊德、汤伯利、巴斯奇亚。这样的经历给予林天民重要启迪，他要对自己的画廊有“百年长久事业”的期许，从而创造属于画廊的精神价值。

1992年，林天民与合伙人耿桂英在台湾创立了大未来画廊，开始面向日本藏家，经营19世纪、20世纪的西洋名家作品。这期间，他在巴黎一家小画廊里意外发现了常玉的作品，海外华人第一代艺术家的价值开始被他重视。此后，大未来画廊将目标定位在——以发掘美术史上被淹没和低估的艺术家的价值为己任。 他们开始在台湾推广常玉，之后是赵无极、吴大羽、关良、朱沅芷、陈荫罴……

当时，台湾经济很景气，老一代台湾画家的作品价格开始疯涨。林天民推介常玉，有人质疑，画得太简单了;他推广赵无极，又有人说，画得这么抽象，我看不懂。林天民并没有因此放弃努力，为了证明海外华人艺术家作品的价值，他在向台湾收藏群体推介作品的同时，自己首先收藏了大量经典之作。那时候相比台湾老画家的市场，常玉作品是“废铜烂铁”的价格，赵无极价格也只有台湾老画家的1/3。如今，常玉被公认为世界级的绘画大家，其作品《五裸女》在去年香港举行的一场拍卖中，以1.28亿港币的价格刷新了华人油画最高成交纪录;赵无极被称为“西方现代抒情抽象派代表”，其作品动辄以几千万元的高价，不断刷新每年的拍卖纪录。

林天民说，一个收藏性的画廊，不单是鼓励好的艺术家，也鼓励好的收藏家，它教育人们如何成为真正的收藏家，而非投机者。他留给第二代经营者的至理名言是——发掘明日的经典，尽最大努力，让他们留存下来。

我常常遗憾地想起，自己是如何错失“明日经典”的。在2001年刚当文化记者不久，我采访了一位街头艺术家。当时就觉得他和很多在街边“画像”的人不同，虽然寥寥数笔，却绝不媚俗、曲意迎合顾客的口味。遇到感兴趣的人，他不要钱也给人家画。通过攀谈，我知道他在南方漂泊了很久，如今在哈尔滨的某家广告公司工作。谈到兴浓，他提出送我一张版画作品，我则说愿意购买这件作品，以支持他的创作。这之后，没心没肺的我再也没有联系他。直到十年后，我在第十一届全国美展上再次见到他的作品，才猛然想起了那样一个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