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箭:也谈抽象艺术的“超验维度” 2012-03-05 11:34:13 来源:作者博客 作者:王小箭 点击:
从2005年发表第一篇谈抽象艺术的文章《抽象艺术:从西方到中国》到最近发表的《西方几何抽象的异地价值与中国文化的书写中心主义》,我都是从文化学角度讨论问题。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始于’85新潮后期参加高名潞主持撰写的《中国当代美术史:1985-1986》。

很长时间没有侃哲学了,一侃就好像回到了’85新潮,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但既然从商业回归学术,回到’85新潮也在所难免,当然这里不是指那场运动,作为运动的’85新潮早就结束了,那批艺术家与批评家的历史使命也已经完成了,标志是邹跃进的去世与微博的兴起。因此,这里说的回到’85新潮是回到思想家或“半个哲学家”时代。

 

从2005年发表第一篇谈抽象艺术的文章《抽象艺术:从西方到中国》到最近发表的《西方几何抽象的异地价值与中国文化的书写中心主义》,我都是从文化学角度讨论问题。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始于’85新潮后期参加高名潞主持撰写的《中国当代美术史:1985-1986》,因为在写作过程中,发现几何抽象成为’85新潮的缺项。当时觉得有可能是文化差异问题,但由于知识准备不足,说不清楚。现在基本上算说清楚了。但从哲学美学层面来谈,的确还是个新领域,《库艺术》提出个“超验维度”,用“直觉逻辑”把握超验的“自在之物”,我认为这至少是一个有意义的尝试。由于我自己还没有在哲学层面展开讨论的准备,因此只想就此理清一些哲学概念,为进一步的讨论铺平道路。

 

由于语言与文化的差异性与意识形态需要,中国学界对西方哲学的理解基本上是“不靠谱”的,当然也可能是我的理解“不靠谱”,但这不要紧,可以通过争论得出相对“靠谱”的理解。

 

先说说“超验”、“自在之物”、“物自体”。这三个词都是康德哲学的概念,对这三个概念,康德有自己的解释,还有很多相关研究,但由于中国的客观唯心主义哲学不发达,而且玄而又玄,加上唯心主义哲学在中国的政治罪名和语言与文化差异,因此很难正确理解这三个客观唯心主义概念。

 

西方语言中普遍有形容词的名词形态,以英语为例,beautiful的名词是beauty,probably的名词是probability,certain的名词是certainty,possible的名词是possibility,modern的名词是modernity。把这些词放到西方哲学里,形容词是对现象的描述,对应感官可以接触到的现象界;名词对应要通过理性才能把握的本质,感官是无法把握的。简单说,就是我们能看到各种beautiful事物,但看不到beauty本身,beauty本身只能通过理性才能认识。按照我们熟悉的唯物论说法,对本质的认识是对现象的理性总结,比如对各种beautiful的现象进行分析,然后总结出叫做beauty的本质,对各种modern的现象进行分析,然后总结出叫做modernity的本质。

 

但客观唯心主义者就不这样看,他们认为先有一个叫做beauty的抽象存在,由此派生出各种被认为“beautiful”的现象,这种抽象的存在,柏拉图叫“Id”,把它派生出的事物或现象叫影子;康德叫“自在之物”或“物自体”,它规定了事物成为这样而不是那样,马不会长成一头牛,就好像一切事物在产生之前就有了成为什么的基因;黑格尔叫“理念”,认为一些事物或现象不过是“理念的感性显现”,也就是说,事先已经注定如此,只是尚未显现为如此。这种西方客观唯心主义,很像老子的“道”,“道可道非常道”说明“道”是一种超验的客观存在,不是人的主观臆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是抽象的“常道”派生具体的“非常道”的过程,最后直到万事万物。这种客观唯心主义实际上是人类分类归类意识的哲学化:世界上的事物,通常都可以进行不断的分类和归类,归类到头就统称为“物质”,“物质”可以分为,有机物和无机物,有机物和无机物又可以继续分类,直到世界上的所有事物。在分类学里就是所谓种概念和子概念。

 

尽管这样解释客观唯心主义已经是非常简单明了了,但对于没有哲学基础的人还是云里雾里,特别是在这个不读书的“读图时代”、“信息社会”、“消费社会”。也许美国实用主义的方式能够把问题说得更通俗。

 

我们常说“事情没有百分之百”的,“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但如果没有百分之百这个概念,我们怎么知道事物都达不到百分之百呢?既然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的事物,那就是说,百分之百是没有人类经验基础的,没有经验基础我们却知道,那就是“超验”的。再有,只要上过中学又没被整成脑残,都知道只有概念的直线是绝对的直线,百分之百的直线,所有现实的直线,再直也达不到百分之百,只能是相对的直线;还知道只有概念的圆是百分之百的圆,现实的圆都不可能是百分之百的圆,也就是说只能是相对的圆。鲁迅嘲笑阿Q为了自己最后的尊严努力把圈画圆,说的就是阿Q把笔下的圈圈画得尽量接近他脑子里那个概念的圆,鲁迅笑话他结果还是没画圆,就是说他画的圈圈没有达到鲁迅脑子里那个概念的圆。我们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就是借用圆规和直尺,让我们画得方和圆尽量接近百分之百的方和圆,也就是我们理想的方和圆。于是形成了这样一个唯心主义=理想主义的公式:概念的圆就是百分之百的圆,百分之百的圆就是理想的圆。这样柏拉图的Id派生出idea、ideal、idealism,idealism又被翻译成唯心主义和理想主义,就不足为怪了。

 

下面再以一个非常普通的日常生活的例子来说明客观唯心主义。比如,一个母亲叫孩子去买西红柿,这时的西红柿对于母亲和孩子都不是真实的西红柿,而是概念的西红柿。孩子到了菜市场,面对真实的西红柿便开始挑选,那么他凭什么来挑选呢?肯定是他认为好的,这个好的就是概念的西红柿,反过来说,概念的西红柿就是最好的西红柿,理想的西红柿。如果菜贩拿出更好的西红柿孩子就不会挑了吗?当然不会,因为再好的西红柿,即便是他从未见过的好西红柿他依然会比较,选出最好的。这个概念的、理想的西红柿就是“超验”的“先验”的西红柿。买完西红柿拿回家,母亲一见就火了:“这么烂的西红柿你也往家买,你自己吃啊。”这时母亲用超验的、先验的、概念的、理想的西红柿来衡量孩子买回的西红柿。在公孙龙的白马非马论里,白马是经验的、现象的、具体的马,马是超验的、概念的、抽象的马,如果有人让孩子去买马,结果和让孩子去买西红柿是一样的。

 

所以,“超验”的事情并不玄,眼前见到的西红柿就是经验的、现象的西红柿,脑子里的西红柿就是“超验”的、概念的西红柿。那么中国画论中的“眼中之竹”和“胸中之竹”是不是“经验之竹”与“超验之竹”呢?换句话说,我们常说的“意象”是不是“超验”的呢?只能说有“超验”成分,但还不是客观唯心主义讲的“超验”,毋宁说是对经验的总结、梳理、概括,而“超验”是我们认为这是竹子而不是其他植物的那个竹子。以上面讲的买西红柿的例子来说,就是孩子去菜市场买了西红柿而不是别的。

 

抽象艺术的“超验维度”可以是哲学的“超验维度”,也可以不是哲学的“超验维度”,接下来的问题是: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简单说:是,就要符合“超验”在哲学里的意思,这是“抽象”也应当是哲学意义上的“抽象”,这种做法显然是行不通的,道理很简单,艺术不是哲学,艺术是感性世界的事物,哲学是理性世界的事物。那么艺术意义上的“超验”又是什么呢?这种感性世界的东西可能是“超验”的吗?也就是说抽象艺术的“超验维度”存在吗?抑或只是一种愿望催生的假说?

 

在我们的经验中,还有一类事物,它们不是某个或某类单一事物,而是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关系,比如混乱、整齐、混杂、缠绕、交织、组合、层叠、堆积、碰撞、喧嚣、吵闹、新旧,这些都是具体的事物造成的,但不是具体事物本身。这些都非常适合抽象艺术来表现,也是抽象艺术的特有区域。这些现象的“超验维度”就是其对应的概念。我们同样可以用脑子中的“超验”概念来衡量经验中的现象,是混乱还是整齐,哪里更混乱,哪里最混乱,哪里更整齐,哪里最整齐。

 

哲学怎么会这么简单呢?弄明白的事情没有不简单的,中国叫“窗户纸”,弄懵了的东西没有不复杂的。但愿中国抽象艺术理论或抽象艺术哲学走“弄明白”的道路,不要走“弄懵了”的道路,尽量避免“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剪不断,理还乱”。当然,简单明了不代表正确,因此本文只是一家之言,仅供参考和批判。

 

2011年11月16日于重庆黄桷坪

 

原载《库艺术》第25期

 


【编辑:成小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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