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观点认为“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然而,现实中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同样把中国的艺术带向世界,而且成就硕硕。
史忠贵,著名画家,四川成都人,2000年第八十五届法兰西艺术大十字骑士勋章获得者、法兰西艺术科学文学院名誉院士。10余年来,他在法国、西班牙、瑞士、英国、美国等国家举办近20次个人专题展览,在东西方文明间游走、思索、汲取、创造。
作为一名中国艺术家,史忠贵是如何敲开西方艺术殿堂的大门?在与西方艺术的反复磨合中,他如何看待中国文化的坚守与创新?对当前国内艺术生态他有怎样的见解?新华网记者日前对史忠贵进行了专访。
一问:中国艺术家离世界有多远?
中国画人文传统深厚、其绘画艺术注重精神写意和情感抒情,以水墨和线条见长,但因其传统表现手法与西方美术大相径庭,长期以来存在某种尴尬:中国画到了西方,令观众“看不懂”。
中国画如何能让全世界观众接受?这是一直困扰中国美术界的难题,史忠贵却用自己的艺术实践闯出了一条新路。
在史忠贵看来,中国艺术家要融入世界,首先要坚守自己民族的文化精神,同时要以开阔的视野,大胆借鉴西方艺术的一切表现手法。在全球一体化时代,为了中国文化的复兴,中国画艺术甚至可以用西方的容颜,去讲述中国人的精神。
“越是世界的,一定是民族的;但是民族的,却不一定是世界的。”史忠贵说。于是,人们在他的中国画作品中看到了西方绘画技巧的精致,看到了油画特有的光影效果,同时又能体味中国哲学的博大与深邃。
“中国经济的崛起必然影响文化的开放,开放就得借鉴。中国绘画借鉴的目的不是要使传统水墨画彻底西化,那是得不到尊重的。恰恰相反,我们是要把拿来的东西与传统的水墨文化有机地融为一体。要用东方的智慧将艺术形式的革命与内在情感的宣泄进行巧妙点化,甚至不排除用一切文学性因素与一切外在因素对绘画艺术进行介入。”他说。
西方观众在史忠贵的作品中看到更多的是东方绘画艺术的境界与自由。“西方绘画习惯于焦点透视法,一幅画只能有一个视点,这样就制约了创作的视野。而中国绘画采用散点透视法,一幅画可以有很多视点,想到哪里画到哪里,有无限的视野。其实,真正令西方人着迷的是中国艺术中所蕴含的哲学思考和文学境界。”史忠贵说。
欧洲美术评论杂志对他这样解读:“欧美艺术界为何如此尊重史忠贵,最重要的原因是,人们能读懂他的绘画语言,进而又能醉情于他丰富神秘的内心世界。”
在一次次的亲身体察中,史忠贵发现,西方人对艺术的认同来源于心与心的融合,心与心的距离是东西方文化艺术最大的壁垒。“艺术家创作首先是要感动人的,要想感动人,就必须从心里去做文章。”
在史忠贵看来,在西方艺术世界里,几乎每一个画廊对画家都是开放的,艺术家“走出去”的最大敌人是自己。
“中国艺术家要想叩开西方艺术殿堂的大门,任何迎合、争取、炫富都不管用,只能靠真本事。”史忠贵指出,艺术家首先要掌握与世界交流的各种世界性“语言”,其次必须要对西方有正确的认识。第三,对中华传统文明要有理性反思,做到温故而知新。
二问:怎样看待艺术上的创新和文化上的坚守?
1995年,史忠贵带着自己的墨梅系列作品赴日本东京银座画廊举办画展。面对潮水般涌来的赞誉,他曾有过短暂犹豫:“是固步自封就此享受名气的红利,还是放下从零开始?”
显然,坐享其成可能平庸但无风险且很殷实,另辟蹊径险中求胜则可能鸡飞蛋打,覆水难收。史忠贵选择了后者。
他先是在花鸟画、动物画方面有了新突破,继而只身进入西藏。雪域高原上的转经、叩首、经幡让他很快突破了创作上的第三层境界。“孤独的天唱”“朝圣心路”……一系列关于青藏高原的作品独具东方人文精神和视觉冲击力,融化了东西方的艺术壁垒。在欧洲办画展时,一位英国著名的现代派画家带来了自己的几十幅新作,要求与史忠贵交换作品。
“对艺术家来说,艺术创新之路就如同青藏高原上永远不落的天唱。艺术创新绝不是简单地标新立异、赶时髦,而是一个技法渐进、内心修炼、精神升华的过程,制造轰动与过分讨巧是很难走远的。”他说。法兰西艺术大十字骑士勋章授予史忠贵的原因之一,正是因为“史忠贵能将自己已经成熟的艺术形式进行三次成功的否定与建立”。
在他看来,艺术交往的过程也是文明碰撞的过程。“中华文明绵延传承了五千年,在当今世界是独一无二的优秀,我们如果能以谦卑的态度去消化、去理解、去发扬光大,就能产生穿越时空、穿越东西方隔阂并让西方人为之着迷的艺术精品。”
史忠贵注意到,中国人在对待自身文化态度上,伴随着民族兴衰、国运沉浮,不时出现自卑自弃和自大自傲两种倾向。“在中国的很多城市,一座座充斥着历史记忆的名人故居被拆除,历史上影响了世界文明的很多名字被淡忘……新的世纪全球一体化已是必然趋势,艺术以及文化上独立自主、和而不同的坚守尤为重要。”
2012年5月11日,中国人民大学75周年校庆之际,史忠贵向人民大学捐赠了长5米、高2米的巨幅墨梅画作《国魂》。绵白的宣纸上,零落的水墨梅花散发出繁华落尽后的真醇,营造出“只有香如故”的意境,也负载创作者一番苦心。
“梅花是中国人独特精神和情操的体现。那种独立寒风中,自主品沉浮的淡定与大气,正是今天我们所缺少的。”他说。
他认为,在中国社会走向全球化的步伐中,中国人唯有正确认识西方、理性反思中华传统文明,才能树立民族自信心,赢得别人的尊重。而这也正是中国社会诸多领域在现代化进程中应当破茧与思索的问题。
三问:如何看待当前中国的艺术生态?
十几年来行走他国,史忠贵特别留意到一个现象。无论是在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柏拉图、莎士比亚、马克思的家乡,那里的人们无论信仰什么,只要一提到自己的前辈,总会一脸的灿烂自豪。即便是乡村普通人家里一场小型餐会,也会看到有即兴表演的歌剧片段和诗歌章节,主客间谈论与艺术有关的话题,分享着他们收藏的艺术品……
2001年,史忠贵从伦敦办完画展转道巴黎乘机回国,因为行李严重超重引起法航当值人员注意。当工作人员确认史忠贵艺术家的身份后,不仅全部免除了超重行李部分的费用,还将其机票免费升舱。工作人员告诉一脸不解的史忠贵:“尊敬艺术家,是我们法国人的传统。”
“尊敬艺术家,尊敬艺术、强调以文化人,已成为西方人自发的精神需求。”针对国内的文化艺术生态中的一些现象,史忠贵感慨不已,“在国内,最头疼的就是参加聚会,因为无论什么主题的聚会,名车、豪宅总是不变的话题。时下的中国,名声成了无形的资产,成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艺术家成了社会活动家,整天沉溺在无休止的掌声和跑不完的场子中……”
他说,画由心起,唯有把自己的心放到画里才能实实在在打动人,整天想着票子和房子的艺术家不可能产生出一流的作品。“艺术往往是苦难的事业,不是轻松甜蜜的派对!”
艺术家占总体人口的比例永远是少数,艺术家的创造必须作用于人的精神才会产生精神变物质的催化作用。怎样才能振兴中国的文化艺术?史忠贵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艺术是一项全民性“健身”运动,全民的审美素质越高,艺术家、教育家、思想家的创造才华对于民族文化精神的良性生长作用就会越大。
那么如何看待近年兴起的“国学热”和“书画热”等现象?史忠贵指出,国学与书画是非常个人的东西,非宁静无以致远,非淡泊无以明志。“国学、书画的传承离开了这个前提就可能是作秀。运动式的‘热’,其中的利益操控与盲目跟风会使许多美好的东西变味儿。往往容易一哄而起,一哄而散。当下中国最需要的是伦理与道德、诚信与良心,而不是劳命伤财的作秀。”
“学术和艺术必须杜绝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要干净。一个被功利主义、实用主义笼罩的民族是不可能仰望星空的,也不可能站在人类精神家园的高处。”史忠贵神情严肃地说。
【编辑:陈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