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如果解读当代艺术的案例,最好能把它放在一个文化语境中考察,或放在艺术史线索中厘清艺术家个案与艺术现象的内在性和差异性。这就构成了认识和理解当代艺术的基础。
正是基于这样的方法,我们要分析年轻艺术家(70年代后出生的一代)的基本面貌,最好还是将他们纳入到艺术谱系中来考察。如果把20世纪70年代末“星星画会”比喻为“跨掉的一代”,90年代初“政治波谱”和“玩世现实主义”比作“反讽的一代”,那么,21世纪(70年代后出生)成长起来的艺术家则宣示了他们是“自我的一代”。
中国当代绘画的谱系中,我把70年后年轻艺术家称为“自我一代”。“自我一代”的艺术家相对于“星星画会”和“政治波谱”及“玩世现实主义”艺术而言是断代式和跳跃式发展的,他们跨越了所谓的卡通绘画和“残酷”绘画,直奔自我内心世界。以李继开为例,我们几乎难以发现他的绘画语言与其前辈或同辈艺术家的必然联系。如果仔细欣赏李继开的作品,我们可以从他的作品中感受到“自我一代”年轻艺术家的精神状态——迷茫、孤独、苦闷、彷徨、自闭、自我。他似乎把自己从那种喧嚣世界中抽离出来,变成了一个生活的旁观者,冷眼审视这个复杂而动感的社会,因为他已意识到自己内心与现实社会之间的落差,而更多转向对自我心理的解析,以一种超现实的绘画语言表现了奇异、荒诞、忧伤、痛苦、无奈的个人内心世界。与其它艺术潮流不同,李继开所代表的新的艺术风尚不再关注以往艺术与社会及政治相关的话题,而是转向挖掘自我心灵的潜意识活动,因为他所处时代政治意识的宏大叙事逐渐淡出,集体无意识的时代也随之终结,而取而代之影响他内心深处的另一极则是家庭意识形态的过多关心和呵护以及电子时代的视觉图像和文化信息。为了挣脱那种微观生活上的极度繁冗的说教和让人窒息的关怀方式,他开始反思真正的自我是什么。正如他所描述的那样,“从小到大我们都在应付生活,接受安排,混混沌沌地安排着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只知道自己仿佛并不是自己生活的创造者与参与者,而只是在旁观,在发呆,在这个队伍中游离着,然后度过时光。”在李继开看来,“我”几乎变成了规驯的对象,几乎变成了无奈的玩偶,但实际上他关注的自我并非自恋,而是强调自我与客观世界相关的主体意识。
显然,李继开艺术的另一重要特征是依托于梦境,因为梦境是非现实的,是感性,是超现实的,是心理分析的,正是由于梦境的幻觉特质,使艺术家把非逻辑化的、异常的形象和荒诞的事物进行了重新组合,他主观地把“物”(排泄物、动物、飞机、方桌、垃圾、积木式的木块、划船)与“人”捆绑在一起。这是一种纯粹潜意识的对梦的唤起和追寻。在《废料场》中,他描绘了一个孤独的小孩站在废料中,堆积如山的垃圾与小孩矮小瘦弱的身材形成鲜明对比,小人似乎已被淹没在物化之中。而他在《巨人之骨》中描绘了两个小人站在巨大骨头的两端,似乎有一种生与死的隐喻。这两幅作品完全是非逻辑的叙述语言,简直就是一场白日梦。在其它的绘画《我们要去远方》、《为了结束的开始》中,他非常理智地把站在桌子上的小人或站在蘑菇上的小孩还原到现实之中,似乎在诉说着自己内心的伤痛和难言的秘密,以自然和纯真的手法来刻画,排除了画面的矫揉造作。李继开的艺术既有异想天开的想法,又有率真的艺术表现。因此,我们可以从这个角度中看到画家对绝对自我的想象。这种对自我的迷恋是基于一种非逻辑、戏剧化、梦幻化和荒诞化的语言特征,充满了奇思妙想的恐惧、痛苦和忧愁之感。他的绘画既没有现代主义对绝对真理的探讨,又没有后现代主义玩世不恭的态度,而是解析自我存在的意义,内心与外部构成的不确定性冲突。在某种意义上,李继开的艺术表明了70后“自我一代”的美学基调。
虽然李继开这样的年轻艺术家已对社会政治的深刻性没有多大热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艺术没有一定的思想内涵,他试图从“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和“我往哪里去”的困惑和迷茫中提出个人艺术的方向,他并不是“无理想主义”的人,而是把“我”凝聚在一个孩童时代,或者说,把“我”定格在人的生命成长过程中是对最美好瞬间的怀念。换句话,“我”被他刻意描绘成永远都是一个没有长大的人,因为孩童时期心灵没有受到污染,是一种单纯、洁净的记忆,但这种对美好的幻想并非追求绝对完美,而是从现实切入并触及到个人某种不安的心理活动,以表现隔膜、孤寂、无奈、伤害、紧张、恐惧的气氛。如果仔细阅读一下他的作品《清空日》、《起飞?准备!》、《纠正期》、《破浪》、《伤》和《高处》等,我们就会立即理解他绘画的寓意。在某种意义上,正因为他把自己这种焦虑、惊慌和伤感的心理用形式语言表现出来,才构成了他对过去的反思,即通过艺术来寻找自我的失却,寻找自我也就是艺术意义的本身。事实上,与其它艺术相比,他的创作是非常严肃的艺术。
在李继开的绘画中,我们既无法看到人的文化背景,也无法看到人的历史痕迹,而更多看到的是他的自传体式的想象和自我心理的塑造,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李继开的绘画从个人到他者的表现过程中总是联系到孤寂和冥想。与其他那些对暴力图像迷恋的人不同,他并没有让梦想进入一个暴力世界,而是进入一个自我重新编织的世界。这里,李继开似乎把绘画看作针对自我的精神疗法——通过对图像的观看加强与人的经验相关的联想以及激起人的观点转变的意识过程,以重新塑造个人心灵。
李继开对自我的关注和表现构成了其作品的主要特征。他的绘画以相当准确和相当夸张的手法捕捉人的心灵,明显寄托了艺术家自己的童年印记。与此同时,又传达出某种感伤。这就是艺术家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李继开的作品具有一定过程性而非总结性的特征。人物形象不是逃离现实世界,而是重返自我心灵深处,充满一种无声的诉说。那么,他绘画中“我”到底如何以形式再现呢?在我看来,李继开的作品被认为是卡通绘画,那绝对是一种非常表面而肤浅的艺术归类,因为他的绘画基本上是学院绘画的变体,并采用涂鸦式的纯色平涂,他的作品要比卡通绘画更有明确的深层意义。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李继开力图把绘画中“我”的形象在空间中尽量缩小,使图像变得主观化,正是因为他对人的选择和截取的缩“小”才增强了空间“大”的意义,他常把孤独寂寞的孩子置于空旷空间之中,从而营造了作品游离的梦境。同时,简洁的漫画式图像确立了幽默的基调。尤其是他在空间处理上有意把空间放大,而空间的大是依赖于人与物的小。他把自己圈入到一个自我的世界之中,沉浸于一个自我渺小的世界。同时,他又能在其作品(《天涯》、《夜游》、《流萤》等)中以自由飞动的线条渲染了一种动荡不安的氛围。他的这种神经质和童话般的画面具有超现实的经验。于是,他的这种图像无非暗示了两层含义:对自我心理梦境的隐喻;对自我深度消失的寓言。然而,当李继开的绘画不再依托学院绘画宏大叙事为样板的时候,他又明确传递出了这样的社会学疑问,到底谁为“我”负责呢?这种社会疑惑似乎又回到了自我深度本身。也就是说,艺术意义就存在于形式本身。
实际上,李继开的艺术并非纯粹表达自我的缺失,而是试图寻找自我的意义,他的艺术并没有表现同代人那种焦躁不安的情绪,而是清晰地表达了自我心理的冥想。他的艺术正吻合了21世纪中国当代艺术的大趋势,在对主流意识形态的突围过程中,集体意识的消失,艺术家回归个体,从微观角度来反视个人的经验和价值,即以个性化的艺术语言对个人的记忆、境遇进行描述,并赋予作品很多的寓言性色彩。李继开的绘画风格有时中规中矩,有时自由狂野,有时动与静并进。他的绘画完全混合了具像性绘画和平面装饰、表现笔触和抽象化的语言,并在这二者之间找到了平衡点。
我有感于才华横溢的李继开对个人心理的解析,这种解析是他借助于夸大的毫无关联的意象来实现的。李继开笔下的招牌是身着各种装束的大大的猪头小孩,或站立于硕大的蘑菇,或匍匐或躺在长条木箱中,非常可爱。他笔下的人物,脸上流露出那种动物般表情,那对圆眼和兔子嘴,局促不安的神情其实才是他作品的根本特色,同时又让身处寂寥背景中的绘画观者,不禁让人由怜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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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