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之路——读井士剑绘画 2012-09-19 11:09:51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作者:殷双喜 点击:
井士剑的油画艺术具有明确的古典气质,这在他所选择的传统题材“女性人体”得到体现。在他的一系列女性人体作品中,他以表现主义的笔触,浓重斑驳而又优雅的灰色调色彩,谱写出一幅具有平面意味的色彩交响,没有头部的细致描绘,将躯干与背景融为一体。

井士剑 作品 江心踏浪

井士剑的油画艺术具有明确的古典气质,这在他所选择的传统题材“女性人体”得到体现。在他的一系列女性人体作品中,他以表现主义的笔触,浓重斑驳而又优雅的灰色调色彩,谱写出一幅具有平面意味的色彩交响,没有头部的细致描绘,将躯干与背景融为一体。以色彩而非形体来呈现一种有贵族气息的修养。这种艺术史的修养,表现为一种古典主义的现代言说方式。在他的陶艺作品中,以白陶材质烧制的是古希腊的优雅女性,她们的双手在头顶交握,目视观者的后方,都具有一种神性的典雅的沉思,艺术家身穿中世纪修士般的套头衫,在女神之间佇立沉思。

在《石榴》系列的油画中,同样是斑驳的色彩,在趋于抽象性的空间弥漫着光与影的交响。在井士剑的作品中,光与影的运用是其突出特色,他的作品中的形象,包括人物与景物,往往都处在剪影与逆光的状态中,形成鲜明而又浓重的轮廓线,而他画中的天际线,则显得十分明亮。这种明亮,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既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也可以是风雨将歇的黎明。这在他的作品《塔》中看得很清楚,在这幅作品中,海边的灯塔,在冥冥中独处山顶,在光与影的变幻中成为一种归家的召唤。

这种“塔”的意象,也具有男性的象征,是力量与不屈的意志的表述,在另一幅《笑傲江湖》的作品中,井士剑在传统的山水中,将主角人物置于湖中的山顶之上,如塔一般凝视远方,获得了一种纪念碑式的庄严,与山脚下湖上悠闲的小船和游客适成对比。

很显然,井士剑的作品是对我们这个时代的一种知识分子的内在不适的表征,这在他的作品《愚公移山》系列中更为鲜明,他没有如徐悲鸿那样描绘古代的传说,而是将现代人置于荒原上与群峰中,表现了他们孤独而又不屈的灵魂。在《愚公移山之一》这幅作品中,人物为奇异的光所照亮,天空浓云密布,在不安中涌动着变动的欲望。而在《愚公移山之二》这幅画中,一只巨大的狗将双腿搭在一个西装领带的绅士胸前,另一个人在他的脚下山石间沉默凝视远方。这里有一种英雄与命运抗争的旋律,是一个沉沦与拯救的寓言。

这种寓言的性质在《黑夜击鼓》一画中最为强烈,画中有三位裸体的男人行走在山间,他们的身体为不知何处而来的光所照亮,远处有浓重的山荫,在山的顶部有灯塔的耸立。这一个归家的寓言,现代人不知身在何处,他们在即将沉没的大船上,发出求救的呼唤,以鼓声激励自我,呼引同伴。要之,井士剑的画中充滿了一种古典主义气质的英雄气息与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渴望。

可否这样认为,井士剑作品表达了现实与人的紧张关系,这种紧张关系是人的精神与社会物质的紧张关系的缩影。在现实与精神之间,井士剑没有采取调和的态度,在他看来,这种调和的瞬间的诗意不足以弥合现代社会的裂变,也许是这个原因,井士剑没有在象征主义的视觉图像中止步,而是更进一步地走向视觉的寓言。在本雅明看来,寓言是我们在这个时代所拥有的特权,它意味着在这个世界上把握自身的体验并将它成形,意味着把握广阔的真实图景,并持续不断地猜解存在的意义之谜,最终在一个虚构的结构里重建人的自我形象,恢复异质的、被隔绝的事物之间的联系。

井士剑的作品在寓言的意义上呈现出完整的时代与内在体验的真实图景。他注重个体的内在经验,陷于存在的困扰,他的作品带有鲜明的经验色彩,充满了体验的震荡,并且在一种逃避与回击的姿态中表达了一种英雄主义的气质。井士剑的作品更适宜当作一个“神话”来阅读,这不仅是一个古典主义的神话,也是现代人的神话,现代大都市的神话。

《江湖24小时·三人行》是一批画在圆形画框中的组画,寓意深长。井士剑描绘了三个游客,同处一船,夜游湖山之间,观看天上的流星,远处有山峦有民居,大体上每一个小时一幅画面,画面之间结构区别不大,以不同的色调表达不同的心境,这是画家试图用静止的画面表现时间的流逝和心境的转换的一种尝试。我们似乎可以从中读出拓建了西湖的杭州太守宋代诗人苏东坡的某种心境,这是苏东坡在其所写的散文《后赤壁赋》中所描绘的那种冬日江岸,山高月小的寂寥境界——“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返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时将夜半,四顾寂寥。”

在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现在生活的“自然”已经为“城市”所替代,在现代城市的生活中,除了游客,一般人在街市上的行走往往具有很强的目的性,很少东张西望。苏东坡文中的“茫然四顾”是一种文人的“张望”。井士剑所生活的钱江与西湖,已经成为城市中的“江湖”,他的《江湖》系列作品中的人物,具有一种看似悠闲的“张望”与“漫游”。“张望”决定了现代社会知识分子在城市生活中的思维方式,“漫游”决定了知识分子同风景的精神联系,在这种“江湖”的“张望”与“漫游”中,井士剑展开了他与城市和其他人的关系。只有在城市中的漫游,他才能与他人发生联系,只有在对城市的张望中,他才能认清自身。大城市并不在那些由它造就的人群身上得到表现,相反,城市的底蕴在那些游走于城市,并且迷失在自己的思绪的人身上得以揭示。

相比于苏东坡对自然的依恋与归属感,我们时代的艺术家还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文人”。他们虽然也居有其屋,有些功成名就者甚至拥有大屋与豪屋,但他们对于其所处的城市,并没有一种归宿感与家园感。他们在城市中漂泊,沉湎于种种幻想或回忆,在这种幻想与回忆之中,他的自我意识得以孕育成形,并且在画布上竭力呈现出云靄般的流动形状,这成为画家生命的意义与绘画的理由。在井士剑的画中,那些沉默无语的人虽然与朋友们共处一个空间,但他们时时在独立苍茫的暮色与悄然如水的夜色中沉思默想,让思想与意识在飘浮的空气中自由地游走,游走于光与影的交界之处,游走于昼与夜的交替之际,游走于灵魂与现实的交互转换之中。当城市的居民酣睡于梦乡时,他们却无言地在湖上遥望着划过天空的流星。

在这种略显无奈的“江湖”游走之旅中,井士剑逐渐收起了自我体验的同情,转向对于他人的生存状态的关注。“没有氛围的流星”是从尼采那里借来的意象,是一个孤独的象征,它表明艺术家与诗人在大地上孤独地注视着天空,他们曾经在城市中丢失了“诗意”的神圣光环,如今这种光环在晴朗的夜空中明灭闪耀。也许,海德格尔的预言更能表达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的命运,他称诗人(艺术家)是在世界的黑夜里更深入地潜入存在的命运的人,是一个更大的冒险者,他用自己的冒险探入存在的深渊,并用歌声把它敞露在灵魂世界的言谈之中。

使事物从一个世俗的实用中摆脱出来,恢复其原初的独特性,并将这种新鲜直接带入无言的凝想中,是井士剑在作品里处心积虑要达到的效果。在这个过程中,事物、现象和语言的片断被一种活跃的思维聚集在一起,因而产生了一种揭示性的力量。井士剑作品中出现的石榴、流星、灯塔、山峰、游船和湖景,都是曾经辉煌的梦幻世界的余烬。而艺术家清醒时对梦幻的表达是自我意识的探寻。每个时代不仅梦想着下一个时代,而且还在梦想时推动了它的觉醒,它在自身内孕育了它的未来。

“怀旧”是井士剑作品中的重要主题,画家在奢华的现实中看到即将逝去的无奈,也从对已逝年华的追忆中获得新生。卡夫卡日记里有一段话可以作为现代人的铭文:“无论什么人,只要你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就应该用一只手挡开点笼罩着你的命运的绝望……但同时,你可以用另一只手草草记下你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因为你和别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总之,你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已经死了,但你却是真正的获救者。”(卡夫卡《日记》,1921年10月19日)

如果你有机会到北京和上海的老餐馆和酒吧,你会看到许多怀旧主题的设计与装修,这其中明清家具与爵士音乐代表了不同的文化怀旧情绪。在我看来,普鲁斯特的小说《追忆似水年华》和卡彭特的歌曲《Yesterday Once More》是现代社会中“怀旧”文学与“怀旧”音乐的象征。现代人被各种各样的媒体信息所包围,被大量繁殖的图像所淹没,他很难在自己的记忆中穿过信息与图像的碎片建立起对往事的完整回忆,他生活在大都市的海洋,为现实的物质需求而奔忙,内心深处他却渴望过去的时光,希望在现实的遭遇与艺术的创造中召唤旧日的气息,重温过去的时光,这是在这个时代使经典与信心得以幸存的唯一希望。井士剑带着这幅心中的图景去捕捉时代中富于生命的片断,赋与他心中的乐观主义以一种视觉的形式,去面对现代生活的混乱与绝望,走向灵魂的归家之路。在技术对自然(也对人的历史记忆)的侵犯中,人只有在“视觉形象”中才能找到真实的内容,从而获得一种补偿性的自然,一种重建自我形象、在历史的回望中把握历史和自我。在我看来,一个艺术家,一个知识分子,能否把握住过去的事情,把握住一个活的自我形象,是他能否在这个时代有意义地生存的关键。

 

                                                    2006年6月28日

 

 


【编辑:李洪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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