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国强 《焰火草图》
在洛杉矶当代美术馆外墙上,4万枚小火箭同时被点燃,连片的“啾啾”声惊天动地,在多哈美术馆外面,石油弹打到空中炸开,震撼的场面犹如地毯式轰炸。
看过蔡国强爆破视频的人,都会为之兴奋、惊愕。而一年当中一半以上的时间,蔡国强都会在世界各地搞爆炸,他甚少时间在家。
趁他回北京谈出版的机会,记者才见到了他,笔挺,平头,一身棕黄色军式制服,颇具时代感。
曾经像“愤青”
蔡国强高、瘦,南方沿海人,给人的感觉幽默干练、细心柔和。
他因为火药,还有瓷器、中药、竹箭等中国元素的新解读,成为全球名人。中国当代艺术拍卖会上的天价,一直围绕着他,他却想给自己扔个香蕉皮,让自己要小心。
他常说:“寂寞和孤独是真实的,热闹是假的,是表象。我把和社会交流很热闹的场面都留在了台上的时候,但是在台上也不都是我的真实啊。”
蔡国强说跟父亲热衷国画和书法不一样,他是从画水彩、油画开始的,画老家的池塘水彩,画海边的油画,画在新疆写生时的葡萄架,画在上海读书时的教堂,还有一张自画像,蔡国强说很像“愤青”。在他学习的阶段,什么风格都有,野兽派、印象派,什么都摸索。
不过火药和“愤青”没有联系,蔡国强后来想到用火药,是觉得自己画画时胆子太小,太理性,没有更随心所欲地去表达,感觉自己需要一次“革命”,而火药的不容易控制,不安感,对他很重要。
一开始,他的火药绘画还离不开油画的痕迹,有时用油画先画好自画像,然后撒上火药点着,让他有了一些突破。到了日本工作室后,蔡国强开始追求火药本身的抽象性,能量的自由显现,包括烟怎么熏,不过这段抽象的时期也不长。
“传统文化要有一个说法,要么有文学性,要么思考哲学,要么表现社会问题,这在艺术上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表现的手段,在理念上的高度。”所以蔡国强发现自己纯粹的抽象也走不远,但那个阶段对他很重要,火药解放了他的绘画。
之后,火药从绘画进入了草图,草图是为了某个爆破计划做的延伸性的绘画,不只注意平面,还很注意空间。
在德国卡塞尔的一个军事基地,蔡国强坐在地中间,身上带着脑电波和心电图仪器,地上放了9个地震测定仪,然后在他的周围开始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他想通过大爆炸之后的脑电波和心电图以及地震波,看出在一定时间内人和大地之间的关系。
“当时比较年轻,做的事情比较‘浑’。”事过多年后蔡国强说,大爆炸之后,大家都急忙跑上去,看看他人是否还在。其实爆炸之前,他的心情非常平静,蔡国强说因为他悄悄地念老子的《道德经》,当时很相信这样的方法可以使自己安心。
“我比较异类,探索生命和宇宙的关系,讨论艺术有什么方法论是可以直接和它发生关系,火药的爆炸本身是一个能量。”这是蔡国强为什么用爆炸的理由之一。
火药创作的独一无二性让蔡国强很快“炸响”艺术界,但又容易面临媒介符号论的批判,火药之路并不轻松。
要给自己扔香蕉皮
在爆破计划而作的火药草图技术很容易就可以达到,蔡国强又觉得失去了挑战性,于是又回到了绘画,用火药炸传统绘画的山水、花鸟。
“我心中有中国传统的美学,包括《富春山居图》那种永恒的,过于浪漫的山水精神,我不会回避,但火药一点火后对古代精神会有延续,同时也破坏,让我绝处逢生。”蔡国强说。
他觉得古人写西湖好诗很多、好画不多。但如果画一幅方形的大画,中间是一个湖面,周边把雷峰塔、断桥都一一画进去,又变成了一个西湖的盆景,古人很难画好西湖。
于是他决定“炸西湖”。2012年4月,在杭州西湖中间临时搭建的平台上,蔡国强每天对着风景往丝绸上撒火药,西湖上有时风很大,火药就飞了起来,“大自然的能量在帮助我创作。”他善于顺其自然。
火药丝绸《西湖》在浙江美术馆展出时,两层绸画中的一层环铺展厅四壁,上笼有轻纱,犹如一幅泼墨山水,而另一层则平铺地面,周边环有步道,营造出了水中倒影的效果。
不仅如此,蔡国强又玩起冒险,在这个当代艺术展览上,请来小百花越剧团的演员表演波浪、风和云彩。
其实,他同云门舞集的创办人、舞蹈家林怀民很熟,之前他们曾跨界合作舞台作品《风·影》,大家都觉得请林怀民的云门来演再合适不过,“那就太顺了,我不断要给自己扔香蕉皮。”竟然有人不愿意自己太顺。
他还故意让火药很写实,炸出一本书的封面,甚至是一份报纸,让火药写实其实是一种痛苦,要炸得非常野蛮却很容易。“我就是要经常给自己一个空间,让自己特别痛苦。”“蔡氏理论”是:路开始走得顺了,也熟悉了,动作也规范了,那就要小心了,问题要来了,所以自己给自己扔香蕉皮,制造麻烦,让自己小心。
与爆炸有关的诸多情感
到处搞爆炸的蔡国强,并没有火爆的性格,他自认为虽然一直都在做些热闹的事,但实际上自己是个寂寞的人。他在别人眼中好玩,幽默,机灵,还有一点狡猾。
他用火药绘画时,态度很好地让人们围观、乱拍、议论、期待,“我有了新的不安和干扰,处在另外一种不稳定状态,其实也是新的能量的来源,在世界各地面对的观众状态和媒体状态是不同的。”
他经常找来当地自愿者帮助他来完成创作,还要接触那些消防、安全官员。“他们都在爆炸之前煎熬,一种是不安,但又不愿否定,又不愿承认自己是如此没勇气,还有的是想知道爆炸发生后会是怎样的。”蔡国强能够看透他们的心理。
在洛杉矶当代美术馆外墙做爆破计划时,听说要燃放4万枚小火箭烟花后,当地的消防官员一直处在担心和犹豫中,但同时他内心也很期待未知的视觉体验,于是跟蔡国强提出,不要让人们对着火箭飞出的方向观看,以免发生意外伤害。
蔡国强原本设想让观众感受万箭齐发后,又在他们面前纷纷落下,但他也觉得官方不可能同意这个方案,他的最坏打算也是让观众站在小火箭的侧面,他之所以没有直接提出,是想给自己留些谈判的回旋余地,结果在他的“让步”下,观众得以获得官方允许,在离火箭侧面不远的地方观看。
有些人批评他是行为表演艺术家,善于利用媒体和公共资源为自己的艺术创作服务。蔡国强的反应是随便你们怎么说。
在日本福岛,他想到在大海上炸出一条地平线,于是在各个咖啡馆和餐厅募钱,每捐10美元能炸一米,“大概因为我做的事情都比较好玩,结果炸了五公里,在黑夜的大海水平线上,沿岸的居民都自发关掉了电灯。”当年蔡国强在日本非常轰动。
其实,蔡国强之前不喜欢焰火,觉得很“俗”。在意大利的一个城市,蔡国强经过一片很大的墓地时,想给埋在那里的人放3分钟的焰火,没有观众,只是他自己跟墓地对话。第二天,很多当地居民找到他表达他们的感谢。
“这是一个矛盾,现代艺术不大在意感情,更在意自己的游戏,可是我不能否定自己享受这样的感情,就像我做奥运会焰火,享受爱国的温情。”蔡国强说,真实地面对自己,包括感情流露,才是真正解放了自己。
1995年,蔡国强第一次参加威尼斯双年展时,他就开着帆船从家乡泉州拉来了100公斤人参,熬成人参汤,给观众喝,还把金木水火土五种处方的中药做成自动售卖机让观众可以买,他的船就泊在美术馆外,观众买了中药以后就坐在船上喝。
“为什么我的艺术到哪里都有人喜欢?”蔡国强觉得,那是因为他的东西好玩,好玩对人类很重要,人长大了之后,这个世界处处都是挫折,处处都是煎熬,好玩让人重温童年梦想,调动隐藏的童心,他也因为做这样的作品,才不觉得累。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