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人说“民间”一词，我都心怀警惕，总觉这是一个充满陷阱的词，怕陷进去。

多年前诗坛那场“民间立场”写作和“知识分子立场”写作的文字大战我还记得，特别是持“民间”立场的诗人气势更旺盛，文笔更厉，远有把那些所谓持“知识分子”写作立场的诗人“打倒在地，又踩上一脚”的文革遗风。且不说双方的笔战，理论问题讨论得如何，作为诗人，关键应该是诗歌写得怎么样，而不是理论说得有多好。而我是双方的诗歌都见过些，也喜欢过一些。于是，有一次在昆明遇见于坚，我忍不住直冲冲地问了他这个问题：“为什么你们批评那些‘知识分子写作’的诗人那么厉害？他们有些也写得好嘛。”他想了一下，倒是回答得直爽：“因为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

这话我同意，道不同，不相谋。就像我不喜欢日本当代艺术一样，也不是日本人做得不好，是那种方式与我绝缘。但他的大实话也说明，路不是一条，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就知识分子又怎么了？不会又要像老毛时代一样，有知识就先天有罪，低人一等了吧？

但这事也说明，艺术家的立场都是会有所偏颇的，有缺陷的，但他需要一个立场。我也认为我是个充满偏见的人，而且到现在我已经不想改也不愿意改了，我可不想象一个职业批评家一样理论完美，然后被真理窒息。但无论怎么讲，我都不愿说自己持“民间”立场，因为这是个很模糊很宽泛的词，很难说明问题。民间是那么广大，谁敢说自己就代表“民间”了呢？沉默的大多数永远是沉默的大多数，出来说话的还是知识分子，比如王小波，你要说他是民间知识分子或民间作家，岂不可笑？于坚自称民间立场，但在他密集的诗歌中，引用唐诗宋词外国诗歌和时髦词汇的时候很多，不是个阅读广泛的知识分子可很难做到这一点。

九八年秋天，我在陕北榆林的黄土高原第一次听到了信天游，那些质朴的歌词记在我的一个小本子里，我还记得我被歌手们打动的那些瞬间，对我来说，他们是真正的民间诗人。但是，我成不了他们，他们也成不了我。那时我在中央美院的民间美术教研室学习，和吕胜中老师学剪纸时，对我来说很不适应，因为我很难放弃原来多年的学院技法训练的那种造型原则，去单纯地靠一把剪刀造型。----我已失去单纯，再也回不了民间了，就象我若在恋爱，也无法像信天游一样直白而深情地表达我的爱情。我是个被文化了的动物。

但被文化了就被文化了，眼看我现在又要被法兰西化掉-----其实我知道，我自己是化不了的，我的存在就是我的标识，就是我的立场。所以我宁愿强调我的个人立场，也不愿承认自己是民间立场还是知识分子立场还是其它立场。

【编辑：于睿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