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业内人士都感叹赵孝萱在艺术市场领域的崛起。她近年游走于两岸三地的艺术机构和艺术品投资基金,却从来不是一个生意人。
作为目前中国当代艺术市场内最为活跃的市场分析学者和艺术收藏顾问之一,谈起自己现在这种状态,赵孝萱认为这不是偶然。在采访中,她坦言自己身上浓厚的学者气息来自于她此前在台湾做学术训练的经历。面对记者,谈起在台湾的前半生,赵孝萱仿佛在谈自己的前世。
2005年来到大陆后,“在艺术圈比较重要的经历就是遇到了汉雅轩的老板张颂仁。”赵孝萱坦陈自己是从这位最早购买张晓刚的画廊老板身上“熏”到了观看艺术的深度和眼光。一年以后,赵孝萱加盟草创的"艺术北京",在艰难的招展环境中独当一面。她形容这是一个战场,在腹背受敌的招展环境中需要认真地“磕”遍国内甚至亚洲的画廊老板。颇具戏剧性的是,"艺术北京"掌门人董梦阳之所以亲自请她,竟是起始于中央美院时期她亲手操办的一场盛大晚会。
赵孝萱总结自己当下的工作是帮助更多的人进入艺术鉴赏、收藏的大门,作为国内多家商业机构的艺术搜藏和投资顾问,她需要同时兼顾艺术市场的分析。赵孝萱形容自己走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自己做文学教授的开始时光。
《记者·艺术与投资》专访赵孝萱,倾听来自对岸的,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的中立声音。
记者:你在台湾生活了将近四十年,后来来到大陆,你的经历实在太丰富了,我该怎么介绍你呢?或者你更认同哪种身份?
赵孝萱:我在职业上还是认为自己是一个艺术收藏投资顾问、一个中立的艺术市场分析学者。
记者:会有冲突吗,艺术收藏投资顾问与中立的学者之间?你特别强调中立这个词。
赵孝萱:我其实更多的是做一些艺术普及的工作,为像中欧商学院的企业家们讲艺术收藏和鉴赏的课程;帮助已经在收藏的人分析、整理收藏序列或者给出一些市场建议;包括写书、写专栏。更多的还是把在圈外的人带进来。也有一些集团要做美术馆、基金,请我来做顾问。但是我都要求一个比较中立、自由的职位,尽量避免有利益的情况。所以我并没有太多的圈子。其实现在圈子里面的问题就是中立的、独立的声音太少了。
记者:艺术圈有一个习惯思维,很多时候一个人说话,并不看要表达什么,而是看你说这句话站在什么样地立场上。你对大陆艺术的圈子化现象怎么理解?
赵孝萱:这是人类社会的正常状态。什么行业都有圈子,这不可避免。我希望自己在艺术圈和艺术市场是这样一种角色,就是更偏向一个中立的顾问、市场分析的学者。
比如我带他们去艺术家的工作室,他们也问我为什么很多作品都是不能买的,不是太大、就是卖光了,要么就是太有名。对我而言,我并不是卖画给谁,我定位很清楚,作为顾问我会带你去看不同的艺术家,让你去跟艺术家对谈,了解创作的过程。我唯一的思考:这是好画廊、这是好艺术家。所以我觉得这种态度是挺重要的。
记者:我跟沈其斌也聊过,他也在做藏家养成计划。那问题就来了,他有他好的标准,你有你好的标准。这种标准从何而来?如何确保自己的是一个经得起考验的标准呢,不能说我态度中立就可以了。
赵孝萱:古有名训: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我们对市场的价格的判断是有标准的,或者说我们对一个艺术品是不是艺术史经典是有标准的。但是每个人对艺术有他自己的偏好,这是很直觉性的东西。今天我觉得应该有更多的人来做这样的事情,它其实是可以很多元的。大家可以选择跟随自己比较能认同的顾问。我觉得重点是不要挂羊头卖狗肉,你不要做顾问的同时有什么商业的利益。当然,即使有利益的话我觉得也是人性。
对我而言,我更多的是为商业机构服务,帮艺术圈把更多的人带过来。还包括哈伦·史密斯,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只有把更多人带进来,这个圈子才会更蓬勃,不能老是这几个人在玩。
资本对艺术需要有谦卑的态度
记者:你怎么理解大陆的当代艺术市场?艺术市场是在整个市场经济的背景下产生的,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大家都习惯把艺术都神秘化,去市场化,结果我们至今都没有建立起一个符合市场经济原理的规则。
赵孝萱:我觉得艺术圈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怎么样有正确的眼光和观念。所谓正确的眼光是我们要给他一个艺术史的谱系,看到一件作品,会马上放到艺术史脉络中的某个位置上。看到抽象艺术他就不会问这个也是艺术品吗,这个我小孩也会画……在艺术品面前至少会有一种谦卑,不会认为这有什么,都很垃圾。第二个是正确的市场观念。比如艺术品的定价机制是有内在规律的,不是说我砸钱爆炒。尤其2007、2008年的时候,特别多的朋友说我们来炒作一个艺术家吧,认为艺术家是可以炒作起来的。更糟糕的是有些人觉得这个地方可以捞一票就走,甚至就是在搞烂这个市场。
那这些东西就是我说的正确的眼光和观念。我觉得这种态度对于艺术市场来讲,不管他是藏家、是投资者,对市场整体的氛围都是好的。他面对艺术的时候就会有一种谦卑的态度,或者虚心的态度,希望艺术的蓬勃能带来中国文化的复兴。没有这种信念的话,那你就继续恶搞吧,所有人都死在这儿。
在这个行业,我不觉得有人真正赚到了钱。
记者:“正确的观念”还一个软性的约束,那怎么看待市场制度的作用?
赵孝萱:现在市场就在对资本进行反扑啊。2011年不是中国艺术基金的元年吗?如果大家还记忆犹新的话。那2012年就进入了冰冻期。可是我其实并不悲观。因为我觉得这是中国艺术市场的初生段,大的行情还在后面。这有点像第一回合,大家全部玩一遍,知道应该怎么玩了什么的,然后体质强的就能够稳下来。不仅市场,其实政府也有点措手不及。
不悲观的意思就是说,看好2015年。因为市场本身会有一个波动的规律,大家会从一些惨痛的经历里面会学得一些教训。比如大家发现去盲目竞争成交率,会把自己放上一辆狂奔的战车,总有一天会撞上。
记者:艺术品金融化之后,大家倾向于设计一种模型,试图这种指数或者模型来操作艺术。你怎么评价?
赵孝萱:我觉得表面好看。第一件事还是谈如何判断好的艺术品,因为最终指向的一个动作还是选择艺术家和作品,不管你研究多少的指数。而且那都是过去啊,艺术收藏跟投资是指向未来啊,你必须告诉他这件艺术品能不能买。
我不是反对数据分析,前提必须是对艺术有判断。比如我要买进这个艺术家,那我需要到这个艺术家的工作室谈,了解他的思考方式、生活状态,这是一个判断。我要知道他十年二十年之后还会不会继续创作。还有,我知道一些画廊代理的艺术家特别好,但是他们还没有进入二级市场啊,因为画廊一直把他们压着,不想让他太快地上去。所以这些指数绝对不是万能的。
记者:你觉得有什么量化分析艺术市场的方法吗?
赵孝萱:我觉得市场是可以分析的,可以看出它的线性。但是最大的问题是一级市场的很多成交数据我们是不可知的,二级市场很多的成交又是虚假的。可是如果数据的范围足够广,还是有参考性。
记者:我们现在谈被资本冲击之后的当代艺术市场,会把他们理解成一个受害者的角色,你觉得是这样吗?
赵孝萱:没有啊,我觉得艺术家是资本的受益者。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受益,因为不是雨露均沾的。
最受伤的还是资本本身吧。很多艺术基金、信托做了之后都并不感觉太好。原因有各种各样的,整个来讲,他们把白花花的银子投在一个还不够成熟的市场里面。
为什么我要狠推当代艺术收藏
记者:你是怎么理解现在大陆的当代艺术藏家?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在收藏中都走了一些弯路。
赵孝萱:我现在开始遇到70后的企业家,我觉得还是蛮有希望的。他们在文化的开放性和理想性上要比50、60年代的人来得更有力。因为更早的企业家可能受限于时代、教育背景和眼界,甚至还包括他们富有的方式,就跟70后的这一批完全不一样。但是我觉得当代艺术要真正整体起来的话,可能还要到80。其实也很快了。
记者:迥异于国内的其他收藏顾问,你一直在提学术,提倡收藏的学术体系。那什么是学术呢?它是谁的学术?
赵孝萱:我觉得学术其实是站在艺术史的洪流中去判断眼前的艺术作品的一种眼光。是一种判断的能力。而市场不会考虑这个,它考虑的是有没有人买,我能不能赚这个钱。所以我觉得今天太遵从市场的话,久了你就会有点媚俗,这样中国出不了好藏家。
但是一个具体的问题是当代太近了,艺术家和作品还没能在艺术史中盖棺论定。可是其实还是可以看出有某些人,历史是避不开他们的。所以我跟另外一些学者谈的时候认为有一个学术共识,其实不是哪一个人的学术,是有学术共识的。
我现在上课一定要定义什么是艺术。一次有一个请我做顾问的朋友请我去一个艺术家的工作室,然后他就问我你觉得怎么样,我说你其实可以买啊。我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画家,但不是一个艺术家。他画的特别好,可是你觉得后面没有思考。所以必须要有学术性。你有人类的,有特殊的思维或者难以取代的创意或者理念。
记者:提到收藏当代艺术,那你怎么解释“当代艺术”这个概念?
赵孝萱:我对“当代艺术”的解释就是现在还在创作的艺术家和文化人。未来真正的市场还在后头。
我现在其实蛮认真地在推当代艺术的收藏。我为什么狠推它,因为我觉得只有当代艺术才是我们活在这一代的人给这个世界的回馈。宫津大辅说他之所以喜欢收藏同时代的人,是因为能跟他们对话。所以我觉得还是要指向当代。我们通过收藏能推进当代艺术的发展,我们在这个进程里面。你看西方都是收藏当代的,当然我们也可以说他们或许没那么多老的东西,问题是中国的老东西也越来越少,假的越来越多。而且老东西并没有一个指向性的,它没有指向现实,没有指向当下,没有指向一种新的活水和创意。
记者:“老东西”其实指向的是一种不加择别的传统。我们经常讲“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但传统并不是一个烂苹果,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能把不合时宜的削掉,所以造成了今天精英主义和民粹主义挟持下的传统的回潮。
赵孝萱:我觉得一定要尊古,从传统深深地打进去,可是不是说去重复传统的东西。非常地了解传统才有可能指向当代。你说明代的石渭、八大山人是不是当时的当代艺术?清代的扬州八怪都是当时当代艺术啊。可是我们今天的人回到了一种对古代的迷恋中。
现在眼界开阔,思维活跃的人越来越多。前一波下跌行情,很多当代艺术藏家受了伤。或者其实前面这一波跟中国绝大多数人的美感是有一个距离的,大家根深蒂固地认为意境、审美,文人的那种东西才是艺术。今天下午我还跟一位企业家聊天,他说他不能接受当代艺术的那种大笑、大光头,他不认为那个东西是艺术。那我要费很多口舌跟他去说这个其实是这个时代的表现。所以为什么我上课的时候跟他们强调二十世纪以后的艺术史,因为大家最多就是停留在书画,西方就是印象画派,之后就完全不了解。
【编辑: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