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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几乎每个寒暑假都是在美术馆度过的。母亲监督我做完作业,就让我自己在外面玩。展览虽多,却不常更换。看腻了就去花房和木工房,那里的师傅比研究室的人亲切。有时花房的师傅还带我去园子里浇水,讲花的脾性。现在花房和木工房都没有了,后院已改成停车场。当年的师傅们,不知是否还健在。
我的第一次“艺术批评”,就是在木工房发表的。师傅做好镜框,问我好看吗?我觉得那暗金色疙疙瘩瘩的样子有点像癞蛤蟆的背,就率真地说了。恰好研究室的人进来,师傅笑着转告。研究室的人拎着画框到窗前看看说,那就再加点金粉,说完打开一个小纸包往漆罐里兑。我没想到漆是由研究室的人亲自调的,也没想到他会把我的话当回事。
美术馆的员工,相当一部分是理论家、画家、书法家。母亲曾让我跟一位画家学画,无奈天分不足,进步太慢。不像有的孩子,稍加点拨就如有神助。画家对母亲说,你儿子的天分可能在批评方面。母亲开导我,批评也是一种能力。但我仍很气馁,觉得自己不会画还对别人说三道四,无论怎样也不算真本事。
文革期间,美术馆关闭,所有人都去了干校。直到后期才重新开放,除表现劳动人物和场景的工农兵作品外,最轰动的是“黑画”展。艺术大师们在政治高压下聊赋闲情的笔墨,无端惹祸上身。譬如一根葱和一棵大白菜,喻示一清二白,却被解释成消极抵抗思想改造。你一清二白了,对你的专政岂非就不清不白了?
改革后,与新文学浪潮相呼应,美术馆举办了一场接一场西方现代派画展。不管懂不懂,那都是宛如朝圣的场所。文艺青年装扮入时,一边揣摩费解的作品,一边腼腆地眉来眼去,相互欣赏。如果用买票排队的长度来衡量,星星画展无疑是最有吸引力的,那标志着本土现代派的崛起,人们可以从中嗅到自己的气味。
很长一个时期,进美术馆都要从站得笔直的士兵面前经过,半自动步枪始终是上着刺刀的。敏感的艺术家可能会把那看作权力的象征,但不可否认的是,美术馆的馆藏作品实在太贵重了,称作金库也不为过。尽管如此,也出过事。梵高画展时,就曾丢过一幅画,所幸较小,当然大的也带不出去,据说美术馆赔了不少钱。
前日去看画展,才知道站岗的士兵早就撤了,门票也不再收费,而是凭证件领取。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开幕式邀请的这些人,平日是何等冷清。随着民间美术馆、艺术区和画廊的全面兴起,国家美术馆已失去昔日的繁荣。但尊崇的地位还在,哪个艺术家不想在此办一回作品展?这几乎就是“大雅之堂”的代名词。
母亲生病住院时,医生可劲儿开药做检查,以每周万元的速度收费。馆里的头头前往询问,医生开玩笑说,你们趁钱哪,实在不行卖张画儿呗。殊不知,那些画一张也卖不得的。以前美术馆门槛甚高,不是一流的作品进不去,现在也放开些了,毕竟有那么多员工和老人要养,其中便有我惦记的花房和木工房师傅。
童年印象中的圣殿,已经同出租摊位的商场差不多。除去收藏增值的意图,很少有人对艺术自身感兴趣。我想起小时候那句“艺术批评”,如今看起来像癞蛤蟆背的东西太多了,是伪装也是本色,不是添一点金粉就可以改观的。但我相信,艺术批评仍是很好的启蒙方式,可以帮助孩子们培养热爱、勇气和眼光,终生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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