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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6日，在西班牙政府大规模打击本地华商所谓的“帝王行动”中，远在北京的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不幸被错误地点到了，并被暗示这家艺术机构与所谓的华人“黑社会组织”洗黑钱可能有关联。尽管这个信息暧昧、含糊，所指并不肯定，但通过西班牙国内外众多媒体连篇累牍的报道得以扩散后，一时间让这家名声向来不错的机构蒙上了巨大的阴影。事发之后，西班牙国家电视台、3台、5台、加泰罗尼亚台、《国家报》等西班牙媒体以及国内的部分媒体，分别对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馆长夏季风进行了采访。基于北京伊比利亚与此事毫无关联的真实情况，夏季风在回应中作了明确的澄清与声明。一方面为了不让人产生断章取义式的误解，另一方面基于一个中国人的身份以及艺术机构应有的良知、态度与立场，夏季风起草了《致西班牙政府的一封公开信》。除了必要的声明之外，同时从一个艺术人、知识分子的角度理性地去分析、反思这个事件，呼吁经济危机下的西班牙，警惕有可能滑入种族排外的危险边缘。
西班牙驻华大使馆暨西班牙国家政府：
作为中国一家公认重要的民间当代艺术机构的负责人，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无限的悲伤。坦率地说，我与世界上为数不少的国家政府及其代表机构有过信件往来，基于我所服务的北京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本身的属性，谈的当然不是政客们通常所涉及的政治问题，而是彼此之间有关文化艺术交流的问题。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方式比艺术方面的交流，更能有效的消弭地缘政治所带来的隔阂，促进国与国、人与人之间在精神层面上的沟通与理解了。现在，当我向一个历史上曾经诞生过委拉斯贵支、戈雅、毕加索、达利、米罗、塔皮埃斯等等伟大艺术家的国度，一个具备深厚的艺术传统甚至影响了这个世界艺术方向与现状的国度——也是我个人一直以来所尊崇的国度的西班牙政府写这样一封信，谈论的恰恰不是形而上的艺术交流，而是非常具体的甚至形而下的关于一个艺术机构的声誉问题，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十分尴尬和充满讽刺意味的事情。或许一个来自于中国民间的艺术机构正如它已经被你们所伤害与侮辱的声誉一样，在你们看来可能是无足轻重的，但对我而言，一个艺术机构声誉的重要性并不亚于它本身的存在。因此，借助书面文字的方式公开申明一个艺术机构应有的态度与立场，显得十分迫切与必要。
对于我来说，10月17日是个灾难性的工作日。当我一如往昔前往位于北京798艺术区的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上班时，已有数家西班牙重要的媒体等候在办公室的门口。下午之后中国的一些媒体也加了进来。在以往我们举办的与西班牙相关的艺术展览中，这些非常尽责的西班牙媒体会问及活动的状况，以及我对于西班牙艺术的看法等等。然而这一次的提问大相径庭，令人震惊。大致的内容可归纳为：你对昨天发生在西班牙的政府打击华人“黑社会组织”的看法;北京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与西班牙文化艺术基金会及其主席高平先生是什么关系;当然也礼节性问了一些中西方的艺术交流问题。尽管提问语气极具修辞艺术，但从中我明白了媒体想知道的核心问题，是这家以“伊比利亚”半岛命名的艺术机构，跟西班牙的华人“黑社会组织”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他们洗“黑钱”的地方?
我如实一一作了回答。我觉得任何的疑问都是可以理解的。在此，我愿意再次把我对媒体的声明重申如下：1、北京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是家纯粹的中资艺术机构，从来没有中国之外的资金注入;2、北京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的法人代表和股东中，没有任何的中国之外的人士构成，也不存在名为“高平”的人士;3、北京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以前的确与西班牙国际文化艺术基金会有过合作，通过这个平台相互推广了不少的中西双方交流的艺术项目，但这样的合作在一年前终止了;4、上述事实均可以从中国政府的工商注册、税务部门等官方文件中得以证实。
总以为事实是不屑于过多解释的。但不幸的是在10月16日西班牙政府针对华商展开的“帝王行动”之后，在官方的新闻发布会上点到了“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的名字，并暗示这家位于北京的艺术机构与所谓的华人“黑社会组织”洗黑钱可能有关联。尽管这个信息暧昧、含糊，所指并不肯定，但通过西班牙国内外众多媒体连篇累牍的报道得以扩散后，一时间让我们的机构蒙上了巨大的阴影。
创建于2008年的北京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位于北京市798 艺术区内，建筑面积为4000 多平米，是中国最具影响力和规模最大的当代艺术机构之一。中心在参与中国当代艺术生产与建构的同时，致力于在全球范围内推广及交流中国当代艺术，推介突出的国际艺术家和艺术项目，以期促进全球性当代艺术市场的繁荣。迄今为止，已与包括西班牙在内的数十个国家的艺术机构及其艺术家，有过良好的交流和合作。
虽然北京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在法律上与高平先生以及以他为代表的西班牙国际文化艺术基金会毫无关联，但无须讳言，我们之间曾经存在过愉快而正常的合作关系，甚至在开始阶段，便于有效推进艺术项目，在公关宣传上相互默许使用对方的形象品牌。之所以选择这家基金会作为合作伙伴，一是同为华人身份让我们彼此感到信任，二是基金会在西班牙能接触到广泛的艺术资源。在这样的背景下，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非常荣幸地承接了一些西班牙重要的艺术展览在北京呈现，与此同时，也通过基金会把中国的一些同样重要的展览带到了西班牙。事实上这些跨国的艺术交流项目的实施，所产生的影响力难以估量。
虽然我无法了解高平先生全部的商业经营活动，但就他的基金会与我们展开的有关艺术交流项目的合作，我可以以一个曾经的合作者的身份来证明这些项目的清白。近几年来，西班牙许多重要的非商业性的艺术项目，经他属下基金会不遗余力的推广，完美地来到北京伊比利亚展览，不仅让大批的中国观众更深层次地了解了西班牙的当代艺术，继而进一步地对西班牙的旅游、美食、电影、舞蹈等等各种文化产生浓厚的兴趣和情感。在我看来，高平先生对他的侨居国与对他的祖国一样抱有巨大的热情，正如2011年3月9日，西班牙的艺术杂志《Descubrir el Arte》在索菲亚王后艺术中心给他颁发了“年度最佳对外推广西班牙艺术奖”，这与他对西班牙艺术在中国的推广、普及和知名度的提升作出的贡献是名符其实的。当然，他可能怎么也不会料想到，恰恰是他在这方面的热情与努力，让我们共同陷入了百口莫辩的麻烦泥淖。
尽管如此，北京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推广国际优秀艺术项目的宗旨和决心不会因此而改变。坦率地说，我不指望西班牙政府能针对自己的不实指责，向北京伊比利亚作出恰当的解释或者道歉。但我也不愿意看到因为西班牙政府传递出来的错误信息，影响到将来中西两国之间正常的艺术交流。明年的5月份开始，按计划我们将在北京、上海、广州等三地，巡回展出“西班牙写实主义：现况与传统”的大型展览，邀请安东尼奥·洛佩斯、爱德华·纳兰霍等10位西班牙重要的艺术家共同参与。这个项目现在依然在紧张的筹备和推进中，我多么希望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影响。艺术是无国界的，作为人类行为中最高的一种精神表现方式，是可以超越一切语言、种族、政治等种种鸿沟，成为人类传递美好愿望的心灵使者。
现在，作为一个中国人，并兼以作家、诗人和艺术人的身份，我想顺便谈谈这次西班牙政府针对华商“帝王行动”的个人看法。关于此次行动的真实目的和内情，除了西班牙政府自身之外，恐怕鲜有人知，外界的看法以及产生的情绪基本上只能被媒体铺天盖地一边倒的舆论所引导。但对于我来说，正如西班牙政府对北京“伊比利亚”作出过错误的指责，也让我有了以此类推的机会，从而去猜度和反思各种信息的可信度。
一个民主法制的国家以正常的方式打击本国的商业违法行为，本来无可非议。但如果政府专门组织行动，在全国范围内集中只针对某一个移民群体进行清查打击，不得不怀疑其中带有种族排斥的倾向可能。尤其在“帝王行动”官方的新闻发布后，大规模的西班牙媒体口径空前统一，一致称之为打击了“有组织的华人黑社会”。在我看来，这等于嫌疑人在未经法院判决和定罪的前提下，西班牙政府已经针对华商作出了严重的舆论推罪。这种推罪行为有时候比罪恶本身更令人发指，让人不禁想起佛朗哥政府对待巴塞罗那人的高招，因其生活习惯思维方式与众不同，执政者就在媒体上大肆丑化他们的形象。当类似的行为再度在一个民主法制的国家中发生，尤其值得质疑和耐人寻味。
事实上，就在10月18日的《Levante日报》上，正在匈牙利布达佩斯参加欧洲人民党的代表大会的西班牙内政部部长Jorge Fernandez Diaz先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经表示：“此次行动不仅有打击犯罪的意义，而且还对西班牙财政部，以及正在经受经济危机困扰的西班牙人民来说具有非凡的意义。”这一席话难免让人联想到西班牙国内经济危机严重，失业率居高不下，回天乏术的政府选择相对勤劳的华商群体打击，的确既增加了财政收入，同时又把民众对政府积蓄已久的不满情绪和注意力，巧妙地转移到了外来移民的身上。
我这么说并无意为侨居西班牙的华人做任何形式的单方面辩护。我相信生活在那里的华人正如本地的西班牙人一样，肯定会有少数人不守法律，以身试法。但同时也相信绝大多数的华商都是安分守己的，与本地人一样履行应有的责任与义务。他们既谨慎又勤劳，往往会没日没夜的工作甚至牺牲个人生活享受。他们的确拥有自己独有的传统和相对封闭的生活方式，但就此就妖魔化或者夸大其词称之为“黑社会组织”，则就像说西班牙人都是ETA(巴斯克恐怖组织)一样无知可笑。在欧洲的历史上，类似的种族歧视甚至种族迫害的排外事件，并不鲜见，希特勒和佛朗哥就曾经一再攻击犹太人用“肮脏”的商业价值污染欧洲的文明。历史并不遥远，作为有良知的公众和知识分子，应该警惕这个国家有可能滑入种族排外的危险边缘。
欧洲著名公共知识分子之一、西班牙哲学家费尔南多·萨瓦特尔(Femando Savater)，曾在他的《不可或缺却又自身不足的欧洲》1一文中说道：“无论个人还是一个群体，人生最大的悲剧之一，就是下定决心要改正时已经是在灾难发生之后，而不是经过心平气和的理性反思，了解什么才是对自己最有利之时。”我以这句话来结尾，是因为觉得对于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这无疑都是一个诚恳而清醒的、具有普世价值意义的告诫。
北京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 馆长
夏季风
2012/10/20
注：
1、详见2003年5月31日，《国家报》，马德里，西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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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洪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