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忘却的“85运动”:对话高名潞 2013-01-08 16:46:30 来源:艺术世界 作者:刘礼宾
2005年是“85新潮”20周年,《艺术世界》杂志社准备做一专访,以纪念这一运动,希望“85新潮”的参与者能以口述的方式讲述那一段历史。高先生,现在回头去看那段历史,您怎样看待它?最初是怎样的一个动机促使您参与、推动了85美术新潮?

高名潞

刘礼宾:2005年是“85新潮”20周年,《艺术世界》杂志社准备做一专访,以纪念这一运动,希望“85新潮”的参与者能以口述的方式讲述那一段历史。高先生,现在回头去看那段历史,您怎样看待它?最初是怎样的一个动机促使您参与、推动了85美术新潮?

高名潞:时间真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过了20年。82年的时候我在读研究生,83年反精神污染,大家心里都好像憋了一口气,84年到《美术》杂志的时候,国家仍在“反精神污染”,当时我遇到两件事情,这两件事情促使我觉醒:第一件事是我参加了第六届全国美展的评选。通过参加那个美展,我发现这种评审制度不是太好,很保守,毫无生气!六届美展是在反精神污染的情况下准备的,感觉好像回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气氛中,这件事情对我的触动很大;第二件事是1985年初的第四届“美代会”,我作为《美术》杂志的编辑参加,我主要是写报道,也参加每个组的讨论,并及时予以报道,当时正是第四届“文代会”之后,文艺界兴起了一种“民主”、“自由创作”的新潮,所以“美代会”就反映出了人们对“自由”的追求!我记得有些年轻人,比如说李斌、李全武、徐冰、汪建伟[微博]、尚扬等一些年轻人要求差额选举,当时定的是等额选举,是上届主席团定出的候选人,那样的话,投票人就没有任何选择余地了。当时江苏代表团、山东代表团、湖北代表团等代表团提出了差额选举的议案,后来大多数代表都签了名,好像我们的提议马上就要通过了,但是最后还是没有通过。这两件事情对我的触动很大。

刘:这两件事情使您对传统的美术机制有了更深的认识,促成了您的转向,是吗?此后您怎样展开自己的活动的呢?

高:可以这样说!其后的85年就发生了许多事情,先是1985年的“前进中的中国青年美术作品展览”,在这次展览上就出现了一些新的苗头,此外,我从各地寄来的作品中也证实了一种新的苗头的存在。我还到各地去跑,搜集更多的作品。

刘:出现了一种新的创作倾向,是吗?

高:是的。后来我在《美术》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三个层次的比较》,具体分析了77级的学生,比如罗中立,比较他们和新一代学生的差别。比较从三个层次上展开:意识上、绘画题材上、表现形式和观念上。通过比较。我发现在85届学生的创作中蕴藏着一种理性化倾向。当时很多作品,比如说中央美术学院[微博]学生李贵君的《140画室》,胡伟的《李大钊、瞿秋白、秋瑾》,那个时候他们的作品还带有现实主义特征,只是把它超现实主义化了,减掉了一些情节和叙事,走向了一种抽象,出现了“理性”这个苗头。在《美术》杂志84年第1期《近年油画发展中的流派》中,我谈及了星星画展、生活流绘画、伤痕绘画,还涉及了装饰画(比如飞机场壁画),对第六届美展以前的情况进行了归纳。那个时候我就提到了一些关于“理性”的问题。当时我所说的“理性”指的是星星画会。那时候我认为星星画会比较强调观念性,他的观念性包括民主、观念性、自由创作、自由表现,观念走在前面,而不以审美、风格为先。后来到了85年的“前进中的中国青年美术作品展览”,这种倾向更明显了。这种“理性”的追求到了王广义、舒群、丁方等人那里就更加成熟了、体系化了。85年出现的青年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们超越了77级学生作品中的的叙事性特征以及社会化、政治化倾向,走向了一种“大文化”。他们选择的形式比较抽象,比较超现实,当时我在《美术》杂志的时候就感觉到这样一种新的东西正在出现——一种有生命力的、新的东西。于是我就到各地收集作品,幻灯片。并与艺术家群体接触交流。比如,我去了浙江美院,当时就住在学校对面的一个招待所,房间挺黑的,当时把张培力和耿建翌、王强三个人都叫了过来,他们还是很紧张。感觉我很严肃,好像是“中央来的!”后来我又到了上海,比如说找到了张建军、李山、侯文怡等,那时候还去了很多地方,去与群体接触,甚至内蒙和西藏的群体。西藏有一些画画的学生,他们是从山西大学去的。那时候我一边搜集,一边和艺术家联系,进行采访,手头搜集了很多的作品。从而我将这种新的美术浪潮总结为“85美术运动”。写了一篇文章,文章是以“报告”的形式出现的,是在86年全国油画年会上所作的报告。

刘:我发现您用“运动”而不是“新潮”来描绘那一段时期,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高:“85美术运动”这个概念是我先提出来的,但是人们对“运动”这个词非常敏感,后来在“全国美术会议”上,许多人认为这个词太政治化了。实际上我始终认为“运动”更贴切一些。哈佛大学的Poggioli 教授著有一本《前卫艺术理论》,他指出了“流派”与“运动”之间的区别:他认为在现代,自从浪漫主义后,我们应该称前卫艺术为“运动”,而不是“流派”。比如从来不说“达达”流派,而是说达达运动。现代主义的艺术家要求创新、要反传统,要超越过去,需要结成社会群体,要与社会互动,而不是把自己局限在“画室”(Studio)里面,他们走向更宽广的社会,所以Poggioli 认为,对于现代艺术的各种不同的艺术现象来说,只能叫做运动,而不是流派。

刘:您认为“85美术新潮”具有了运动的一些特征?

高:85运动恰恰就是群体运动,艺术家不约而同的出现——发宣言,搞讲座,而且超越了艺术圈子,很多群体都有诗人、作家、哲学家,不仅局限于艺术家,所以用“运动”这个词是很贴切的。只是后来许多人觉得这个词太政治化了,就改成了“85美术新潮”。后来那篇文章在《文艺研究》再发表的时候,“85美术运动”就变成了“85美术新潮”,当时的编辑要求我必须改,要不就不能发表。我对当时新出现的作品进行了分类。第一类绘画是理性绘画,说是理性绘画,其实是指作品中凝聚着理性精神。可以从图像学的角度观察这些作品,画面的人物都是十分不确定的,你说不出他们是谁,从“伤痕绘画”作品中你可以看出所描绘对象的身份,你可以看出“红卫兵”、“父亲”、“教师”等等,但是在理性绘画里面,画中的人物很呆板,你确定不出他们是谁,他们好像和现实没有什么关系?当时的作品普遍带有这种特征。当时有一种“现代化”的诉求,追求一种超越感,有一种进入国际现代化的欲望,这种欲望就导致对自身文化身份的确定,这种身份的确定某种程度上是非常抽象的,并不具体。当时不管油画也好、水墨画也好、雕塑也好,总的来讲都在强调这种国际性、现代性以及自己的一种文化身份,这是他的一种基本的身份确认,这促使画家必须要用超现实主义的方式进行表现。西方有那么多艺术形式,为什么艺术家选择了理性绘画这样一种形式?当然这和艺术家所受的现实主义的教育有关系,他们是从旧的现实主义的教育中走出来的,但是这种表现形式更多的和艺术家的追求有关,特别是和80年代中的文化热、新的一代文化人的文化诉求有关。

我把叶永青、张晓刚、潘德海,西南的毛旭辉、山西的宋永平,还有西北、西藏的一些艺术家的作品归为第二类。这些人远离沿海城市,非常强调本土。非常有意思的一点是:他们的实践上和四川美院的“生活流绘画”、“乡土绘画”有一定联系——张晓刚就是四川美院毕业的!但是他们这样一种对于生命的强调是和以往的“叙事性”不一样的。他们从里面走出来,走向更宽广的、更抽象的、文化意义上的一种东西,所以作品关注一种“大的生命”,当时是受到了自然意识的影响!一些艺术家,比如说叶永青,写了很厚的东西探讨自然意识、生命意识,你看他们的一些画,都是和少数民族有关系的。

第三类作品是指一种“反艺术运动”,比如说“厦门达达”,各地也出现了一些即时性的、偶发性的作品,还有一些现成品作品。其实在80年代,整个中国的艺术现象都是比较反艺术的!85美术运动带有非常强烈的反艺术色彩、反艺术风格化。其实“艺术风格化”在85年之前是非常强烈的——强调审美、强调形式化、装饰性,唯美倾向。我个人对于唯美主义是非常批判的,我在文章里面对唯美主义、风格化、个人表现都持反对态度,我强调“大我”,而不是“小我”,“85运动”最强烈的一个口号也是“大我”,不是“小我”。在这种意义上,它是反审美、反风格、反艺术的运动,而且它强调与生活的融合,与文化的融合,与大的文化环境的融合。当然,这里面还有自由创作的诉求。当然,自由创作也好、精神解放也好,自从文化大革命以后都是始终存在的,但是我们不能把它简单化、纯粹化,只认为它是一种精神的诉求,其实自由创作在各个时期都存在,在现在照样存在,我是说我们更应该从图像学的角度、社会学的角度、文化身份的角度、哲学观念的角度去看待85年出现的作品,从各个角度出发对它进行定位,你会发现它是一次非常反艺术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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