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野:矛盾与不可知的老男孩 2013-03-01 14:12:11 来源:《画刊·今日中国美术》
刘野,作为艺术圈内难约的“宅男”,我们终于完成了这次面对面的采访。他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沈默寡言,在圣诞渐近的咖啡厅,采访的过程也沾染着几分轻松的节日气氛,顺遂而欢乐。

刘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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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刘野,作为艺术圈内难约的“宅男”,我们终于完成了这次面对面的采访。他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沈默寡言,在圣诞渐近的咖啡厅,采访的过程也沾染着几分轻松的节日气氛,顺遂而欢乐。对话刘野,才发现他和他的作品一样,有着在平静下潜隐的矛盾与纠结。他不像是我印象中那个绘制童话的“小王子”,更像是在矛盾犹豫中,传达内心不可知力量的老男孩。

问:你的很多作品都广为人知,那么对于你个人来说,你的成名作是什么?

答:应该是九十年代中期的作品,我可能很难举出具体是哪一件作品,应该是小海军和蒙德里安这两个系列。我自己很难从这其中选出一张作品作为标示性的,因为这两个系列中的每一张画之间都有联系,谈不上哪张特别重要,只能说有的画得特别顺手。所谓成名,也还是因为有一系列的作品,而非是单独的某一张。

如果非要选择一张我自己特别喜欢的作品,我觉得会是《红色战舰》,有很多的小海军在甲板上的那张,这也是海军系列里最为完整的一张,同时也是我作品中人物最多的一张,以后再也没画过这么多人物出现在同一张作品里的。

问:这一系列为您带来了什么?

答:我1989年去德国留学,1994年回到北京,回来创作了小海军系列。其实这个系列在当时来说,就是让很多圈内人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在画画,画这样风格的作品,同时也受到了一些关注。九十年代中期的时候其实谈不上什么市场,当代艺术能卖的也不多,能卖就不错了,价格其实也很便宜。

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创作海军系列的?

答:这个我记得很清楚,海军这个图像是回国后才开始出现的。但是在德国时,已经出现类似的语言了。当时在柏林,毕业创作也是做了一个系列的作品,七八张左右,只是色彩更灰暗一些,感觉上也更加自我。

问:那么这系列作品的创作环境是如何的?

答:九十年代中期的时候,在北京还是聚集了一批人在做艺术,当时其实展览不多,所以大家总是能见到,就常在一起讨论、沟通,常玩在一起。其实,当时的我并没有明确自己做的是当代艺术还是传统艺术。只是我觉得,从气质上,到沟通上,当然是与当时做当代的艺术家在一起更容易交流,所以很自然而然的就被归入了这一拨。

其实,到今天为止,我都没觉得自己属于当代艺术,因为我仍旧是坚守绘画这种传统的语言,既没有做装置,也没有做观念,当然可能每个人对于当代艺术的界定是不同的。

九十年代中期时,有一个词很时髦。叫做“下海”,很多人都辞掉公职,忙着去下海做生意了。我也算是赶着时髦辞了职。我从德国回国之后,就开始在中央美院代课,本来也想好好在学院内做教学的工作,但后来还是觉得并不适应教书的生活,毕竟一个人自由散漫惯了,所以就辞职了,成了一个依靠自己绘画作品维生的人,一个职业艺术家。

问:这系列作品的去处你清楚吗?

答:具体去处,我还真不清楚了。每张的去处都不一样,而且有的作品已经被转卖过很多次了。但是我清楚的是,有几张被私人收藏了,他们还继续持有。希克那儿有一张,捐给M+了。

问:创作时为什么会选择小海军以及小女孩的形象?

答:我觉得选择形象真的不是一个理性的过程,当初的设想并非是出于一个象征性的。真能说清楚的部分,一定也没什么意思。我可以说的是,图像不是关于战争、军事、军事崇拜,甚至都不是直接关联于童年。我一直认为,没有必要去寻找形象之后的象征,这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

问:作为经历了八十年代的美术运动的人,这对你有影响吗?

答:对,星星画会、无名画会、85新潮、现代大展,当时我在北京都看了。其实,小时候从文学到艺术都是古典主义教育,那些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很强烈的冲击,原来图像还可以这么处理,有一种特别自由的感觉。小时候,看星星画会,那种黑白木刻对比很强烈的那种作品,就能感受到特别自由的强烈情感。

问:1989年你去德国留学,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

答:对,当时是一个外国人为别人办的整套手续,但是对方去了不了,这个外国人认识我的老师,就想说可以推荐其他人去,不然出国手续浪费了非常可惜,在当时,办一套出去的手续是很困难的。后来经过面试,我就去了柏林。

问:德国的留学对你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答:那时候很年轻,去了德国之后,就强烈地被现代主义所吸引,虽然当时还搞不太清楚当代艺术的概念,感受最强烈的是跟小时候接受的教育有强烈的反差。当看到克利、蒙德里安包括安迪·沃霍尔在内的艺术家的作品,我能从情感上感受到强烈的共鸣,觉得那是一个不可理解的世界,同时又如同黑洞一样吸引你。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我第一次看到米罗的画册时,我觉得绘画还可以以这样的方式去画,从情感到气质上都产生了连接,特别吸引我。也是因为这个,去德国之后,就愿意去看现代、当代艺术的展览。

我刚去德国时,实验了很多方法,装置、材料、抽象等等,还做个行为艺术。那也是我唯一做过的行为艺术,其实我觉得当时并不清楚到底什么是行为艺术,更多的是年轻的一种发泄。当时是跟国外的艺术家合作的,我在大街上举了个牌子,牌子上写着“一个红色的物体穿过柏林墙”,后面有一个美国艺术家扛着一个纸糊的红色大球,在街上行走。

后来的创作就变得很容易被影响,我就陷入了不断地尝试中,最后变成,几乎是一天一变,看了展览,回到画室就做了类似的东西。这就已经迷失了,找不到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是谁了,当时遇到了很多困惑。当时的我看着画室里围绕着的作品觉得跟垃圾差不多,于是有一天,我真的就把这些东西全部毁掉了。那时就开始思考,我到底是谁。

其中有一点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批小画儿我丢在垃圾袋了,结果被同班同学的男友拿走了,可能因为比较小,我自己的大画都毁了。前几年他买给了一个收藏家,其实钱无所谓,能留下来作纪念挺好的,其实我挺感谢他的。

问:经历这些后,你的创作是不是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答: 对,我觉得我还是应该用最简单、最朴实的语言,完成对自己的认知,这才是真实的。当时在国外留学,会想家,随身会带着一些家里的老照片,很自然地就会回忆自己的童年。其实最早的儿童形象是从我小时候的照片里进入到画中的,其实跟卡通没有关系。老实说,跟那时在国外留学时的乡愁有关,天天想家,不想念书了,念不下去,就会常怀念小时候的事情。所以小海军系列作品的渊源实际上是来自于此。而且这样的转变也得到了认可,很快就有德国的画廊来买我的画。这对于从之前的迷失中走出来的我也是一种肯定。

问:你的作品中一直对蒙德里安有一种强烈的情怀,他的作品图像也常见地介入你的画面中?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处理?

答:向蒙德里安致敬嘛。艺术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对世界的认识,对自己的认识,从某种程度上,画谁画什么都是画自己。

关注蒙德里安是因为,那阶段我总在思考一个问题,是否要走向全抽象。我一直矛盾和犹豫,在自己接受的教育和现代主义的影像中矛盾,这个问题一直缠绕着我,于是反映在绘画上也是一样的。这个系列的绘画同样是充满了犹豫,其中有很多对于抽象艺术、极简艺术的吸收,其中画面中抽象的结构和元素,我认为比画面本身的具象图像对我更重要,也更有吸引力,但是我有无法完全从具象艺术中逃离,也并不容易做到,同时,我对完全逃离又保持了警惕的态度,怀疑这是否是必要的。

最终我在作品中,出现了蒙德里安的图像,向他致敬,其实我也可以向康定斯基致敬,只是我觉得蒙德里安更清晰一些,我自己也更喜欢。但我要强调一点,就是一个艺术家不可能只受一个艺术家影响,古今中外至少一百个艺术家对我有影响。但采用蒙德里安的作品作为画面的元素是跟蒙德里安的清晰性,辨识性,精神性及自己的偏好有关。

问:你非常喜欢巴赫,他的音乐带给你怎样的感受?是否影响了你的创作?

答:对,古典音乐里,我最喜欢巴赫。古典艺术中,音乐更多地是同建筑产生关联,巴洛克、洛可可等。而巴赫的音乐对我有一种启发性,他与贝多芬比较起来,其抽象结构起的作用很大,但又没有完全失去旋律。这个程度的处理和我自己的处境很相似,我从来没有迈出完全抽象的那一步,但是抽象对我来说是更加重要的,即使在有人物存在的具象创作中,也是一样。对我来讲,表面的内容其实都非常次要。巴赫对音乐的方法对我有启发,当然用语言一说,貌似这么去理解音乐又显得过于简单,其实感受远不止这些。

问:从九十年代中期,到前些年,你的作品一直都保持一个很稳定、成熟的风格,并不断延续着,你如何看待你作品中的变化?

答:其实我每一张作品都有变化。但是我实际上并不追求变化,我认为艺术家变也好,坚持一种方式不变也好,更重要的是,你能找到自己的一个点,并从这个点出发去创作。这个点跟内心不可知的东西更有关系,人的一生可能只有这一个点,应该用更多的时间去深入自我内心的这个点,甚至是一辈子,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准自己是谁。我觉得作品的变化,并不是一个策略性的变化,跟着时髦的变化。艺术品追求变化是商品属性的变化,如果从自我认知的角度,变与不变都不重要。对我来讲,我更强调作品是一种自我认知的方式,它的商品属性对我不是很重要。用不着升级换代。

问:是否会对这个系列产生厌倦?

答:我后来意识到,这个系列有点符号化,我提醒自己,别再画了。但是作品本身没有问题,我自己还是很喜欢探讨抽象在具象绘画中的关系和发生的过程,这是我的兴趣。

但是符号化的危险就是容易形成惰性,观众接受起来也太容易了,对我来说,反而会有一种不满足的感觉。这些对我来说,还是有影响的,所以近几年这系列的作品就很少了。

问:说到变化,我们看到你的新作新作“竹子”和“花”,为何会从之前的风格转向对结构形式的探讨?

答:我一直矛盾于完全形式化的抽象探讨与情感的关系。竹子更接近于结构的思考,而花更接近于浪漫主义的情感表达。这之中其实表现了我的犹豫,这种犹豫是一直存在。当完全抽象和结构之后,艺术家的情感在绘画里的作用是什么?如果完全变成一种比例和颜色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可能就过于空洞了。比如说罗斯科,不是说几块颜色打动了你,而是说我能感受到其中强烈的情感。我始终觉得情感对我来说,还是挺重要的,即使变成了接近于抽象的东西。所以新的作品仍旧是我在矛盾和犹豫中的表达。

问:竹子是中国传统的绘画意象,花的形式也非常像中国传统绘画中的折枝,这是否是传统文化对你的影响?

答:我对传统文化一直挺感兴趣的,因为九十年代画过松树。但我并不认为新作是对传统的一种回归,这就把问题过于简单化了,同样并不能解决我现在的问题。竹子作为传统的文人题材,我觉得竹子的象征性对我是最不重要的,反而是竹子这种线条带来的建筑感和音乐性,才是我关注的重点。

问:那你是如何解读竹子?

答:我觉得很多画家选择题材,是跟绘画方法有关系的。比如马格利特他有一种超现实的方法来创作,你无法想象用毕加索的方式来画马格利特式的作品,同样,马格利特也无法用他的方法画毕加索的画。艺术家的创作方法会导致题材的演变。这是一对相互作用力,内容会导致方法上的变化,而方法也同样会导致题材的变化。

我更愿意解释为选择竹子更适合去诠释我面对的问题,对于我的困惑和矛盾是更好的载体。如果画松树,可能不太利于表现这种思考,虽然我可能更喜欢松树一点,但是松树有更多的曲线无法去表现结构,无法去解决空间和结构的问题。而竹子更顺利成章地归纳为直线,这个题材更适合我。当然我也可以画脚手架,但是脚手架更加无聊一点,而且也不需要我去归纳。

【编者注:最终这部分不是问与答,却是这次对话中最真实的部分,只是忠实地呈现出来,我只是被打动。】

我觉得我这一生都是在逃离和逃离不了的状态中度过,我其实很想逃离小时候的教育与情结,但是某一方面,又逃离不了,很迷恋它。对我们这代人来说,小时候,艺术就是绘画、雕塑很基础的形式,到了青年时接收了很多其他信息。当然这跟我的性格有关,我很难把童年的教育完全抛弃,总觉得绘画是一个对自己特别温暖的语言,也从没觉得绘画表达不了我想表达的情绪。所以我一直在画画。

如果非要寻找一个解释,我觉得艺术里更重要的是说不清的部分,能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其实就已经不重要了。这种不可知的力量才是最具有破坏力的,感觉才更自由。我觉得,更多的时候,艺术家像是未可知的力量与作品之间的中介。就像是食材与料理之间,艺术家就是那个厨师,是那个完成表达的人。

艺术应该是没有禁忌的,只有艺术家如何去处理。人这一辈子,当然不可能什么都画,但是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去画的。这之中最重要的还是自由。有时,我甚至觉得我有一种恶作剧的情结,画小女孩时,突然画老头。出发点并不像画面呈现出来的那么严肃,当然是很严肃地做这些事,但是都是很严肃的恶作剧。其实艺术就是一个自由的恶作剧,像个游戏。

我觉得艺术家是个悲惨的,不幸福的职业,这是一个太具有精神性的工作,深入进去就很容易被折磨疯了。我现在特别注意这一点,我要让自己俗一点,不能太雅,即使失败了,就再开始画。现在嘛,我干不了别的,也不想做别的,就是想画画,那么最后想想还是完成了一些不错的作品,我就很高兴了。

说到历史,我突然想到,我还没有从刚开始的创作状态中走出来,我很难像一个快死了的老艺术家一样去回顾自己历史,去讲自己的过去,我很难进入这样的状态,其实我很多想法还没开始实施,没觉得自己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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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洪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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