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晟(以下简称“许”):这次展览叫“小径分岔的花园--评论” ,简单介绍下吧。
翟倞(以下简称“翟”):还是和上次展览一样,源自那本小说,重点在评论上,主题是“评论”。上次的展览重点是“读者”。下次的展览还是关于这部小说,主题是“作者”或者“博尔赫斯”。所以依次是读者,评论,作者,分三个角度看待这部小说,从三个不同的角度来看待叙事因何成为可能,以及视觉中叙事基因的存在的问题。
许:那么在你看来,读者和评论的看待角度有什么具体的不同呢?
翟:这也是我作这套作品的一个起因。读者看待文学作品是从看到文字,以引起想象、联想, 与文字产生对应关系。顺序上来讲,也是最后会回到文学文本上来,得到相应的印证。读者是与文本平视的, 有时甚至是低于文本的视角。
许:那么评论是高于文本的视角?
翟:一方面可以这么说,处身局外,才看得清。评论家常常需要在高于文本的位置来看待文学。他们看到的不是文字所具有的含义,而是隐含在文字之后的暗流,和文本具有的结构、作者的意图等等。这些常常是枯燥的,有时是在文本之外的,读者不会感兴趣。只有评论家才会关注文学本身的问题。评论家运用的分析方法常常也有不同视角,也有低于文本的。
许:那么,在具体的绘画方面,怎样在作品中体现出这种不同呢?
翟:比如“读者”部分的展览作品,其实是用有点直接的办法,去描述文本里面的情景、物件、人物,或者文本所表达的含义。这样的话,就比较容易。因为,这是绘画最直接的也是最古老的传统之一:描绘故事,叙述故事。“评论”部分展览的作品则是需要抛开文本里面故事情节的引诱。叙述故事是绘画的本能,常常很难抗拒,探入到文本之后的隐含的线索、逻辑,比如文本里面人物的精神分析学的脉络,文章的组织结构分析,作者的创作意图等等,然后以绘画的方式呈现出来。但都是引导式、点到为止的办法,不能太过明确,否则,就成了哲学图示。就像最开始的绘画是模仿和造假一样,其实它是一种虚拟的方式来揭示真理。我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研究文本结构。同时也尽力消解绘画本身的惯性。另外,让绘画有些有趣的理由来开始,破除一些不太好的绘画惯性。
许:能不能具体说一下,“有趣的理由”是哪些?不太好的绘画惯性是哪些?
翟:比如文本里面,我所发现的,三个主人公,间谍、教授、警察,他们三人是个相互影响、相互牵制的关系,形成了一个三边的关系。同时,我反复研究这部小说,发现它的叙事结构是个六边形,从一点发展到下一点,最后一点又决定了第一点的产生。这时我就觉得很有意思,因为三个主人公有六只手,所以画出了一幅三个人在拉扯一张布的画,在每个人的拉扯下,一块布成了六边形的形态。这样的东西是很难通过传统的绘画方式来发现的。同时这画也具有很有质感的内容。
许: 那么,你如何和你说的“绘画的惯性”拉开距离呢?
翟:我没有设定界限,这样说出概念可能会有误解。绘画的惯性是指近30年的绘画惯性,会有习性。我希望的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态度,内敛克制、朴素。他们有绚烂的天赋,但没有展现在表面,而是工于内在。这里又可能会有人误解,我指一些类型的艺术家,比如勃鲁盖尔。“绘画的惯性”也是指,觉得绘画形式上、内容上都很是外向,还能做些先锋的事情;但我觉得绘画已不再有这样的责任,它还是那么很传统的东西,该做些老老实实的事情,朴素的研究些问题。
许:你QQ签名上所说的“为了写故事,我必须成为那个人,为了成为那个人,我必须写故事,如此循环;一旦我不再相信他,这个人就消失了”,我觉得挺有意思,聊几幅你这次展览的作品吧。
翟:好,你想从哪张开始?
许:聊一张尺幅最大的吧,“时间之贼”。先简单介绍下这幅画的构思好了。
翟:“时间之贼”是从时间无常或者世事无常的角度来看的,和小说里面涉及到的无常的、发散性的故事线索的发展是一样的。这件作品较为偏向感情色彩,画中的骨架是老鼠的骨架,就是一个典型的“小偷”的比喻,偷时间的贼,但就算是小偷,最后也化成了骷髅。这件作品较为有浪漫的情绪。
许:你上一次展览中的作品具有连贯性和前后联系,这次的作品还是这样吗?比如“时间之贼”,是不是和另一些作品有更直接的联系?
翟:这次没有,因为这次更多是从“评论分析”的角度,所以是发散式的,上次展览的作品更多的涉及到故事情节本身,所以也会在情节上与小说一致,也就更为连贯了。
许:那么“权威”这幅画呢?他是谁?为什么要刻画这个人物?
翟:有时评论家的身份有一种强势的感觉,因为他的评论行为是在评判、品评艺术作品,这过程里面自然而然有一个强势的,或者足够与艺术作品同样水平的地位才可以,而德国式的坚硬的形象是我需要的。需要有一个足够的知识储备,才可以评论艺术作品。
许:所以,“权威”中的形象是你对一个理想的评论家的形象的刻画?
翟:也不是一个理想的形象,而是对一个有足够知识储备的个体的比喻。
许:那么,为什么他身体前倾,手似乎要用力握住什么?这个姿态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翟:这是一个肯定的动作,内心对某件事的肯定。评论家其实最重要的一个能力,就是“肯定”,肯定艺术作品的好与差,可分析和不可分析,等等。
许:这个姿势在博瑞曼斯的绘画中也出现过,构图也比较相似,只不过人物是直立的,也是盯着自己的双手,你有没有受到他的启发呢?
翟:其实是来自一幅勃鲁盖尔的画,具体哪张我忘记了,但当时只记住了这个动作。但我的作品还是受到博瑞曼斯的影响的。原因在于他是运用绘画这个古老,传统的方式来面对一些现代人的问题,这是吸引我的原因。之前每个阶段我都有喜欢的艺术家并受其影响,就像是两条公路,难免有交叉,这很正常,但关键是艺术家要有有别于他人的独立思想和目标,这才不会被表面的风格技巧所压迫。公路相交,然后为了自己的目标各自远行。现在又对勃鲁盖尔感兴趣了。呵呵。
许:勃鲁盖尔是典型的北方画家,弗兰德斯画家的疏离和诡异的气质都从那里传承过来,博瑞曼斯本身也有学习勃鲁盖尔的地方,也许他们共同的东西是你比较喜欢的。
翟:对,还有博斯,呵呵。其实对于当代艺术家来说,越古的艺术,越有养分可以吸收。
许:回到你的作品吧,聊一些小幅的,比如“探戈”这幅,似乎跟六边形那张有点关系?都是三个人的。
翟:对,三个人也是指小说里面的三个主人公。
许:那么“探戈”这幅画是怎么出现的呢?
翟:探戈是一种很野性的舞蹈,有黑帮之间男人之间很紧张的关系。博尔赫斯的《恶棍列传》里面提到过,探戈的舞跳完之后,尤其是很激烈的两对舞伴的对舞之后,舞厅之外,常常会发生两个男舞者之间的决斗。所以这幅画“探戈”暗示着小说里面的紧张关系。
许:那么,这幅画是如何与评论者这个身份建立联系的呢?
翟:这就是一个心理分析的结果,分析三个人物之间的关系,然后置入一个探戈舞这样的很暧昧不清的形式里面。就像是评论家,以一个比喻的方式,来阐释文本的研究结果。
许:你是说,心理分析是将这三个人的敌对关系表面化了,然后再用探戈舞的隐喻来表现?
翟:对!
许:不过,对于那些没看访谈的观众来说,你希望他们了解画里面的这些信息吗,还是只看画就够了?
翟:还是需要,我觉得,这样更有意思。看看大家的反应。
许:你现在觉得,为什么会对这本小说如此感兴趣呢,或者说,这本小说与你自己的关系是怎样的?
翟:因为博尔赫斯的这部小说,结构很独特,看似是讲了很多逻辑故事,其实会发现他的文本初始,其实是很“虚”的起点,是个从“无”发展到“有”,最后又归于“无”的小说。这可以把绘画中的事实性的叙事感给抽离掉,但仍然是叙事,这更为接近古典绘画的叙事感。现代的绘画具体的,或者人为的内核太多了,表现的是一个观念。这对于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朴素的,如何面对问题的方式。这就要把古典绘画的思维方式找回来。小说的特别之处正好和我对绘画的理解相一致,所以尝试把两者放到一起。
许:在这次参展的作品里,有没有你最喜欢的一张?
翟:最喜欢的是《当我面壁时。。》和《故事》。
许:那比如,为什么喜欢《故事》呢?
翟:其实很难选择,都挺喜欢的。《故事》这样的作品,和我的自身经验有比较关系。有一段时间双腿常常酸痛,明明很有体力做事情,但全被酸痛所抵消了,就像小说里面的人物一样,有个东西压迫这自己,无谓的挣扎。
许:这次展览的作品已经完成了,和上次个展相比,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翟:不断的进步,对绘画和文学理解也越来越好了。
许:具体一点呢?
翟:项目的复杂性,让我需要在各个方面补充知识,对绘画的细节的深入学习,以及从文学的角度或者评论家角度,看待绘画的问题。以及对文学批评理论以及其发展史的学习,使我对叙事如何成为可能这个过程也增进了了解。
许:好的,就到这里吧,谢谢。
201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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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