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中国当代艺术界最有影响力、最戏剧性的一件事应该是思想家对艺术界的一次“刺杀”事件，那是甘阳与的朱青生之间的一次激辩，也是近些年来关于中国当代艺术最引起人们争议的一次对话。这些年来中国当代艺术并不缺乏各种吸引眼球的“狗血”事件和各种卖点，却极为缺乏一针见血的“思想”。2012年的这次对话是思想界对于当代艺术的一次真正的质疑和拷问，确实刺到了中国当代艺术的痛处，思想家对问题的认识远比艺术界自身清醒的多。甘阳，以一个思想家的身份，到底心狠手辣，没什么花招，就像一个真正的“刺客”，掏出手枪“砰”的一声，用一颗沉闷的子弹，撕破了当代艺术表面的沉寂。
以下为甘阳谈话摘录的一部分：
“现在哲学界、思想界连做西学的人都在回归中国、反观中国，只有你们美术界还在玩儿装置，那个装置技巧真的做得比西方高明，观念却极落后，我都见过。现在你们玩儿得越先进，越与国际接轨，开的国际会议越多，你们就越落后，你们没有问题意识，没有意识到你们应该做什么。回归中国！”
为什么甘阳说，中国当代艺术在艺术样式上越是模仿西方，观念上就越落后？
我认为，中国当代艺术对西方当代艺术样式的模仿本身并没有错，“玩装置”当然更没有错！过去20年来中国当代艺术正是通过对西方当代艺术的模仿进入到国际当代艺术体系，熟悉艺术规则，了解当代艺术的观点，占据国际艺术市场份额。融入世界，这无论如何都不会错。但甘阳提出来的问题之所以有如一颗子弹一样打中了要害，关键在于“时代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而中国当代艺术显然没有意识到。
30多年前中国开始改革开放，20多年前，中国当代艺术刚刚开始发展，在当时的情形下，向西方学习是必然的，就当代艺术而言，西方被理解为先进、进步、文明，高高在上，而中国几乎被认为等同于落后、愚昧、封闭，中国当代艺术通过对西方当代艺术样式、观念的模仿，从而逐渐进入国际当代艺术领域，并占据相当市场。这个过程有一定的合理性，因为当时其实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伴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过程，确实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但是在今天人们忽视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今天的中国还是30年前的中国么？今天的世界还是30年前的世界么？中国和世界都在发生着深刻的转变，时代改变了、问题改变了，而人们的思维却还停留在过去。这种思维的“滞后性”是今天中国当代艺术问题的根本性所在。我不知道甘阳的这一枪能不能打醒中国的文化自觉意识。
这就是甘阳为什么说，在过去推动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主要成功的模式——对西方当代艺术样式的模仿——在今天已经成为阻碍中国当代艺术继续发展的障碍，因为旧瓶已经装不了新酒了，而且西方现在也在面对自己的文化危机——展开了对后现代主义的批判，而我们仍然还在盲目的模仿。观念不改变，中国当代艺术无法再发展，也解决不了新的问题。
另外甘阳谈到了“现代化”和中国的关系，我不完全认同他的观点，我的观点如下：
1，“现代化”是中国无可回避的选择。这毫无疑问，原因很简单，不主动改变，就会被时代踢出局；
2，“现代化”一定程度上意味着西方化。因为“现代“源自于西方，中国是遭遇“现代”。环顾四周，一百多年来，吃穿住行，整个生存环境都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3，“现代化”并不等同于“西方化”。为什么？这是亨廷顿说的，对一个有着悠久、深厚历史和文明的国家而言，其“文化根性”会发挥重要的不可取代的作用；
4，中国无法成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西方国家，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做到这样。日本是一个西方国家么？加藤嘉一认为，日本是一个表面上西方制度而内在儒家伦理秩序的国家。对一个非西方国家而言现代化的过程，按照黄仁宇的说法，是一个“脱胎换骨”的变化，不是脱下一件旧外套，换上一件“新外套”就可以实现的，这种想法实在是大大低估了历史和文明的复杂性；
5，现实中，传统也是切不掉的。能切掉“五四时期”早切掉了，不至于到今天还在啰嗦。五四时期像胡适、鲁迅这样最牛逼轰轰的人物都主张“全盘西化”，甚至汉字都要废掉，看似偏激，当时是有“合理性”的，为什么？救亡压倒一切，慢一点就亡国了。那时候中国绝大多数人还在“沉睡”，思维相当保守，跟不上时代的变化，不把传统批倒，就无法开辟新的道路——向现代转变。
6，当下，传统对我们很重要。为什么？中国今天还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国家么？不是了，仅凭传统的思想能把中国发展到今天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么？传统之所以重要，还是那句老话：“没有传统，文明是不可能的”。“文化身份”的问题很重要，我们到底是谁？
7，在今天，西方的传统和中国的传统是我们双重的文化传统，缺一不可。如何整合现代与传统两种文化资源，是一个极其困难而又无法回避的任务。现代化是一个充满创造性和不可复制的过程。
简而言之，当下“文化身份”的问题无法回避，不只是我们，随着世界格局的转变所有新兴国家都会面对这一问题。说白了，穷的时候是不需要“身份”的，吃都吃不饱，还要什么“身份”。富了就不一样了，地位上去了，你能不要“身份”么？还被人看做“暴发户”，被别人从心里看不起，什么都是“山寨”，没有独立的、原创的文化价值与形态，被人看做三等公民，你接受得了么？当然“身份”问题还不止这么简单。
为什么二站结束之后，随着战后世界格局的转变，美国摆脱了欧洲的影响，出现了第一个影响世界的艺术流派“抽象表现主义”，而其理论推动者格林伯格却将之称为“美国性绘画”？为什么1968年日本超过西德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同一年日本战后最重要的当代艺术流派“物派”得以产生？为什么上世纪80年代意大利思想家奥利瓦推动“超前卫”艺术，特别强调文化身份？
你自己判断，在今天世界和中国都在发生深刻转变的时代，“文化身份”的问题对中国重要么？
再举一个例子，美国的中国问题研究专家、乔治华盛顿大学的中国政策项目主任沈大伟在最新出版的著作《中国走向全球：不完全大国》中认为，中国的经济总量也许会在20年内超过美国，但中国离一个真正的全球大国还相距很远。尤其对于中国在全球文化中的地位格外不屑，认为中国对于全球文化潮流的影响微乎其微，国家软实力可以忽略不计。中国当代艺术在国际上真实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
总而言之，说到底，中国当代艺术只顾着眼前的短期利益，低头浑水摸鱼，不敢抬起头来向远方眺望，缺乏长远的眼光，缺乏对时代的判断和把握，所以观念上才表现出相当的保守和陈旧。对西方当代艺术样式的模仿本身并没有错，但模仿却不应该是最终的结果。因为它缺乏独立的文化根源、理念与价值支撑，这也是“模仿”与“原创”之间存在的本质性的差别，美国艺术300年的历史向我们清晰地证明了这一点。
2013年4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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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洪雷】
